玳瑁村,靈河河堤。大雨初霁,靈河水退,河道淤塞。幾位年齡較長的壯漢正站在高高堆起的泥土旁,表情滿是呆滞,外圍聚集衆多村民,正争先恐後地圍着什麼東西。
人群中心,是一個蓋着白布,一動不動的□□。
屍體旁伏着一位老婦和一位青年女子,後者正是剛剛來街上叫人的那位姑娘。二人此刻皆是淚流滿面,口中哀恸之音聽得人心有戚戚焉。
站在他們身後的,正是剛剛急匆匆趕來的徐溪山、盧杏和陳木三人,陳木緊緊攥着陳森的手,右手摳住自己的衣襟,骨節用力到泛白。
“我的兒——”老婦哭嚎道,随即她眼睛睜得溜圓,嘴裡癫狂地念念有詞,“憑什麼死的是他,憑什麼?他還那麼年輕,憑什麼死的不是别人!!”
“娘,您不要這麼說。”旁邊的少女抹了抹淚,拉住老婦的衣裳。
人群中本是同情與唏噓之聲不絕于耳,但此刻老婦的話似是意有所指那些站在一旁與何燏一起挖河道的中年人,路人聽罷,對她的言論頗有微詞。
有人皺眉道:“啧啧,說話這麼難聽,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哎,這何家老大也是個好人,年紀輕輕,走得這麼早。”
還有人同情道:“造孽,家裡頂梁柱死了,不過還好留了個女兒啊,也算是有個念想。”
一個村民輕蔑道:“要我說啊,生男生女對她都不重要,結局都一樣。”
“怎麼說?”
“女兒何娣總歸是要嫁出去的,那男的也給他老何家留不了後。”村民輕輕捂住嘴巴,面露厭惡,但聲音卻沒絲毫掩飾,在場的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斷袖,惡心,走後門的家夥,死不足惜。”
話音一落,何老太瞬間如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般拱起脊背,爆發出了一股強烈的力量,刹地沖到了嚼舌根的那人面前,顫抖地舉起拐杖,作勢要朝那人的嘴巴狠狠打去。
但她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力氣甚微,那拐杖瞬間就被抽走,但何老太嘴上未停:“死無侬啊!林北翠配嘎你獻落!”
周圍的人瞬間臉色各有各的精彩,盡管徐溪山沒有聽懂,但是看臉色,猜得出這絕對不是什麼好話。而站在一旁的陳木自從剛剛開始,臉色便一直十分蒼白,本來就白淨的臉,此刻卻像是一個将死之人,完全是毫無血色了。
剛剛那人罵的話一字不落地進了他的耳朵,徐溪山是個百毒不侵的人,但那些詞實在是難聽,他默默地望了身旁的陳木一眼,就在他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人群又有些異樣的聲音傳來:
“诶,你看看那是誰?”
在何老太和村民吵得水深火熱之時,一個人突然朝陳木這邊投來目光。
有人驚訝道:“這不是,這不是何燏的那個老相好?”
“天呐,他居然還敢抛頭露面?”
“看他那病怏怏的樣子,怕不是被男的搞出了什麼毛病。”
“喂,積點德吧,人都走了還這麼說人家。”
......
那些話越來越不堪入耳,徐溪山聽得怒火中燒,身子比腦子先動,一把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腕,道:“你說什麼。”
那人吃痛,打量了徐溪山一眼,見是個陌生面孔,有恃無恐道:“你誰啊?新來的也有你說話的分?”
聞聲,何老太一扭頭,正正撞見了陳木,她臉上的憤怒瞬間轉化成厭惡,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陳木狠狠地顫抖一下,逃避般地閉上了眼。
“等等!”一道驚呼将亂成一鍋粥的吵鬧停下,竟是一直站在一旁的盧杏驚叫了一聲,他正非常“大逆不道”把何燏露在白布外面的手牽了起來,然後在衆人的一種沉默中叫道,“他沒死!”
這下真是一石驚起千層浪,陳木身體一頓,向盧杏投去一個盧杏看不懂的眼神,徐溪山道:“怎麼回事?”
“我剛剛摸了摸,人雖然是涼的,但脈搏還有,我還看到了他手指動了一下。”
盧杏的醫術徐溪山向來是信得過的,此言一出,他便蹙眉道:“你們見人昏過去了,一個醫生都沒叫嗎?就這麼草率地把人蓋了?”
蓋布的“始作俑者”此刻低着頭躲到一邊去了,有人為難道:“我們這兒,哪有什麼正經大夫,大家都是熬一熬就過去了。”
何老太和何娣聽到何燏沒死,頓時喜出望外,何老太一改面色,看着徐溪山雖然一身粗布麻衣,短發微有些潦草,一副随性逍遙但仍氣度不凡的模樣時,急切道:“你們是大夫?那你們救救我兒子啊!”說完,她膝蓋果斷地往下一垂,徐溪山眼疾手快把她拉起來,道:“用不着行此大禮,總之,先把人擡回去吧。”
一行人回到何家,徐溪山跟在何老太後面進了門,何老太突然轉頭指着陳木:“你不準進我家門。”
何娣道:“娘!”
陳木臉上浮起極度的難堪之情,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盧杏道:“這位婆婆,你用不着這樣吧?”
徐溪山抱拳立于一旁,道:“他不進去,我們也就不進去了,把你兒子放這兒地上吧。”
見徐溪山不好說話,何老太面上一陣精彩,似是做了好一會兒心理鬥争,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他的寶貝兒子不着涼,一陣僵持過後,頭也不回地往屋内走了。
“走吧。”徐溪山邁開腿。
誰料陳木卻是搖搖頭,牽着陳森後退幾步:“不必了。”
“陳大哥。”這時,何娣怯生生開口,“你進來吧。”
何娣繼續說:“如果哥哥醒了,第一眼肯定也想看到你。”
陳木沉默了半響,須臾,僵澀地一點頭。
正如盧杏所說,何燏真的沒死,完全是村民醫學知識不夠,鬧了個大烏龍,現在人沒什麼大礙,隻等蘇醒就好了。問及事件經過時,許多在場之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何燏是自己主動往水裡走的”。
在徐溪山詳細的引導之下,把何燏擡回來的一個村民扣扣腦袋,說了一個更詳細的版本:“我們當時正在挖泥,何燏說他想喝水,就随便去河裡舀了一瓢......”
徐溪山嘴角一抽:“剛退洪的生水都敢喝?”
村民奇怪地瞥他一眼,道:“你外來的,不太清楚,靈河是我們的母親河,我們祖祖輩輩都這樣喝,沒喝出個什麼毛病。”
“......罷了,你繼續。”
那村民繼續道:“喝完水,我們想叫他過來搬東西,結果叫了半天沒回答,轉頭一看,那他就一股腦地往深水處走,怎麼叫都不應。”他猶豫了一下,道:“等我們遊過去的時候,他都飄起來了。所以啊,這也不怪我們認錯吧......”
徐溪山對這草率的判定簡直是無語,他懶得掰扯,思索了一會兒,問:“你們其他人沒喝?天氣這麼熱,不可能不口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