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安靜了許久,沒有人說話。
徐溪山狀似很遺憾地說:“你怎麼不說話,不想知道嗎,那好吧......”
沈明庭突然攥緊他的手指,急切地打斷他,聲音微微有些沙啞:“想。”
徐溪山心中微微一動,他知道相較于眼下這個世界,自己身上有諸多怪異的地方,但是沈明庭從來沒有主動問過,不知道他是不想問,還是不敢問,但是現在看來......至少應該不會是後者。
徐溪山道:“其實,我不是徐溪山,又是徐溪山。”
沈明庭微微睜大了雙眼。
徐溪山起身下床,把燭火吹亮,然後坐在床邊,輕輕把手放在沈明庭身上,把一切都娓娓道來。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徐溪山說。
這是第二個知道他這個秘密的人,說出來後,徐溪山覺得心裡舒服多了。
其實在進行這個談話之前,徐溪山都在想,到底要不要把這個秘密和盤托出,但是一想到如果都決定要對彼此誠實,自己身上還隐藏着一個巨大的咪咪的話,無論如何都對新沈明庭不公平。
沈明庭卻隻是那樣望着他,眼裡飽含着各種複雜的情感,一句話也沒說。
徐溪山奇道:“你都不震驚一下?”
沈明庭垂下眼睫,說:“我早有猜測。”
這下徐溪山是真的驚訝了,訝異道:“你怎麼知道?”
沈明庭道:“有,很多事,能感覺得出來。”
不管是徐溪山的行事作風,還是話語談吐,甚至是前期,他以明顯的局外人身份說出的話語,聽起來很是正常,但是沈明庭在幾百個日日夜夜裡無限回想、反複品味之時,又覺得稍顯怪異。
西山藥谷,位于東北部西山之中,徐溪山所接觸的當地人之中,常年以方言交流,官話的傳播度極低,不管是老一輩還是年輕人,說話口音都非常重。
但是徐溪山一開口,便是正正經經的官話,一點當地口音都沒有,甚至,還有點江南口音。後來沈明庭有查過,徐溪山是直到十幾歲才出來和父親一起曆練,目的地基本都在北方,短短幾年時間,一個人的口音能變化這麼大嗎?其實也不是不可能,有些人就是天生模仿能力極強,在某個地方待上一兩年,語言就說得和當地人一樣好。所以沈明庭隻是想了想,沒有多往下探究。
那本來隻是一種感覺,但是沒有人能夠解決他逐日堆積而起的疑惑,漸漸的,那種感覺,便不知什麼時候被塗抹成了“确定”,但那是一種朦胧的“确定”,很多個午夜夢回時分,他都在懷疑,是不是自己腦子出了毛病,因為見不到人,所以腦子想偏了。
他知道有問題,但是他不敢問,他也沒有想過......徐溪山會這麼主動地提出來。
這是,真的對自己沒有隐瞞吧......
想到這裡,沈明庭心頭湧上一陣難以言喻的喜悅。
他眼睛亮閃閃地看着徐溪山,把後者看得心中更奇怪了。
這都沒生氣,沒意外?看那表情,怎麼還像挺高興?徐溪山有些啼笑皆非地道:“你這麼厲害啊。”
“沒有。”
“那......你不介意?”
沈明庭反問:“為什麼要?現在跟我說話的,難道不是徐溪山本人嗎?”
徐溪山有些無言。是了,不管外皮是黑的黃的紅的,隻要裡子沒變,那就永遠會是包子,不是饅頭燒麥什麼雜七雜八的東西。
徐溪山失笑:“你說得對。我是......意外來到這裡的,來到那個‘徐溪山’身上的。本來我待得好好的,但是後來,我的靈魂,和那副軀體,出現了......割裂的情況。”他把原本想說的“不兼容”換了一個說法,繼續道,“我時常感覺我被什麼東西拉扯着,像是要把我狠狠拖出去一樣。”
在瓦屋山的那一次昏倒,徐溪山從昏迷中悠悠轉醒之時,聽見的便是祝仁對他說的這番話。
祝仁最後道:“久而久之,你的靈魂遲早會被抽出這副軀體,到時候,等待你的,極有可能是魂飛魄散。”
徐溪山無法忘記他第一次聽到那句話的感受。
他已經死過一次,現在好不容易老天爺給了他第二次生命,卻在他安安心心享受了之後告訴他,這條命和眼下的好日子又要被奪走了,玩兒呢?
祝仁歎口氣,繼續道:“當時我還有些疑惑,為什麼一衆人之中,隻有你進入了含有骓鏡本體的環境,這種妖怪都是狡兔三窟,絕對不會把自己置于絕對的危險之中,要說不小心,那也不太可能。現在,我倒是想通了。”
“因為你的靈魂根本不屬于這裡,與‘徐溪山’這副身體是割裂的,他沒有辦法完全承載住你。所以,另一方面,你也是不完全受那些妖怪的控制,能夠見到骓鏡本人,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徐溪山喉嚨有點幹澀,問:“那怎麼辦?”
祝仁面色凝重,沉默着搖搖頭:“我也不知。”
而知道那件事之後,又是沈氏姐弟來訪,又是沈明庭給他告了白......一件比一件具有沖擊力的事件紛至沓來,徐溪山腦子裡一片亂麻。他自認為自己已經完全具備處理任何突發狀況和規避風險的能力,但這是第一次,他有一種絕望的束手無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