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水強迫自己停下思考,很快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亂想,但仍念不出贖罪詞。
——規則之下贖罪詞是無法被心有雜念的人說出的。
“來不及了。”三壽神色嚴肅,“撐開護罩。”
随着這一聲令下,十八位長老均伸出了雙手,各色的妖力迅速凝聚成形,在高台前豎起巨大的護罩。
何清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那雙破碎的,仿佛總是沒有焦距的眼眸正盯着牧水,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似乎一點兒也沒有進入護罩内部的意思。
心裡藏不住事的劉沙忍不住開口:“何清,别愣着了,快過來!”
何清這才看向長老們,她烏黑的發絲有幾縷沒盤緊,袅袅地在水裡散成墨色的花。她像人偶一樣地笑笑,才緩緩移步至護罩内。
強大的危機感籠罩在規則注視下的牧水心中,最多半分鐘,他若是再不得到認可,反噬便會直接降臨。
希望很渺茫。
牧水知道長老們已經張開了護罩明哲保身。
隻能自己硬扛了嗎?他想,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肉身能不能經得住規則的反噬。
這時,南慎送給他的吊墜輕微地亮了一下,靛青的光芒溫柔地融進了他的身體,牧水混沌的腦袋驟然清醒。
“排除雜念,牧水。”
南慎的聲音隐隐約約地響起,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
“隻剩最後兩句話了,念出來。”
牧水浮躁的心一下子平靜,或許是因為南慎的話,或許時因為南慎的術法,又或者二者兼有。
隻剩最後兩句話,沒什麼大不了的,牧水想。
他試着開口,終于,流暢的告詞被表達出來了。
“迷途的孩子已經悔過。”
“請您原諒,我的過錯。”
洶湧不息的海流霎時平靜,規則的威壓盡數散去。
牧水身上,十八條束縛化為光點,消失在海洋之中。
他渾身一輕。
二十多年了,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毫無負擔的自由感了。
牧水不自覺地展露笑意,幽深昏暗的海底,他周身飄蕩着水母特有的熒光物質。
海靈在他身畔親昵地觸碰着他的手臂,漸銀的長發絲綢一般在海水中沉浮。
他慵懶地站着,眯着眼流露出輕松而心滿意足地味道,在那工筆細描一樣的面容上,好像剛剛睡醒的月亮。
随着規則力量的消失,長老們也收回了護罩。
他們那不苟言笑的臉上露出松了口氣的神情。
“啊。”何清似乎有些訝異。
但下一刻,她好像想明白了一樣,微笑再次挂在了臉上,笑容裡多了幾分真誠的意味。
她攥緊了胸前灰撲撲的小吊墜,目光落在空茫茫的海洋裡,散亂而沒有焦距。
她自言自語,以極輕的聲音:“有人救你啊,牧水,這真是件好事……”
牧水左耳的耳釘閃了閃,四周的海靈發出“慕慕”的鳴叫,開始聚攏在一起。
海靈身上藍色的幽光聚在一處,逐漸形成一個高達三米的鲛人的身影。
牧水知道,這是上古大能的遺志。
在這道人影出現的第一刻,長老們就俯下了身子,緻以海洋最高的禮節。
那道人影靠近了牧水,祂的魚尾輕緩地擾動海水,祂向牧水俯下身。
明明是三米高的鲛人,應當是極具壓迫感的,但牧水完全沒有感到難受,他隻感受到了平和與博愛,以及對後輩近乎縱容的關懷。
祂伸出手輕輕撫過牧水的左耳,耳釘經祂之手後,重新煥發出海洋一般迷亂的光輝。
祂朝着牧水點點頭,巨大的身形才化作無數海靈,隻在牧水頭頂留下了一個白珊瑚花環。
牧水摸了摸頭頂的白珊瑚,力量解封的輕松感散了不少。
這位遠古的祖先,依舊将珊瑚死亡之後的屍骸當作代表純潔的寶物,來向自己表示喜愛。
他根本不知道,現在的珊瑚成群的死亡,白色珊瑚,早已在無度的污染中成為了随處可見的東西。
誓約進行到此,已經完畢了。
何清緩步走來,伸出一隻手向牧水示意,要引着他走出内閣,完成最後的程序。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長廊中,彼此無言。
何清自是不會說什麼,而牧水也并不想去探究何清到底懷着怎樣的心思。
何清把牧水送到門口,突然說:“你真的承認自己錯了嗎?”
牧水略微怔愣一下,才答道:“我承認觸犯了規則,但我不會後悔。”
何清的眼睛依舊霧蒙蒙的,但牧水能感覺到她在打量自己,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