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宮宴
長公主雲慶深受先帝寵愛,先皇曾下诏令,每年的八月十七專設為長公主的遊花日,宮中會為她舉辦節令宴等級的宮宴。
如今雲慶四十又三,仍未嫁娶,面首無數。
她和攝政王一脈極為親近,民間時常傳出二人的暧昧交往,其手中權力,饒是墨守塵,也沒法在短時間内架空。
三個宮人将陳一圍住,為他穿戴那些繁複的龍袍冠帽。
“這個太熱了,能不穿麼?”
......
生怕小皇帝鬧脾氣不穿,他們謹遵墨守塵的指令,不做言語,繼續手中的動作,仿佛剛剛說話的不是天下人的皇帝,而是“無足輕重”的“天下人”。
陳一悶悶不樂的坐在座位上,如同失去靈魂的畫中人,任由畫者描繪。
少年人火氣重,腮邊冒出了一顆紅逗,宮人們小心的将脂粉撲上去,弱化了它的痕迹。
明黃色的龍袍外罩了層芽白色的薄紗,襯地陳一唇紅齒白,一席青絲全部盤起,扣上了價值連城的金制冕冠,顯得少年面如冠玉,愈發英氣,即便是這些金銀珠寶,也搶不了他半分風頭。
......
皇帝一出面,引得在座朝臣家眷皆是呼吸一窒:世人皆傳東廠督墨守塵之容貌乃天人之姿,如夜中翠竹,清高淡雅卻又暗藏荊棘,舉世難求。
如今一看,小皇帝竟不逞多讓,那身少年意氣甚至更加亮眼。
就連墨守塵,也不自覺晃了神。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朝臣叩拜,場面之壯觀讓陳一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硬着頭皮揮揮手,他盡量提高音量:“平身吧。”
木着臉坐在自己的位置,看着台下的肮髒。
大周皇室乃至江湖都盛行殺人祭祀,隻要是節令宴級别及以上的宴會都會虐殺重罪囚犯,以示上天王室的清正廉潔。
幾個血肉模糊的人被押送上來,在座的臣子家眷,大都趣味盎然,隻有少數面露不忍。
陳一不敢看這些,隻聽見幾聲痛叫,聞到了肉焦的氣味。
他不明白,朝廷的清正廉潔為什麼要靠這樣的血腥體現,如若朝廷真的清正廉潔,那必然是天下太平的盛世場面,怎麼還會有為了生計犯下重罪的人呢——
即使墨守塵早就吩咐宮人為陳一上些脂粉,他看到這些後,面色也依舊迅速蒼白下來,嘴唇也沒了血色。
他下意識看向墨守塵,可是依然是冷淡的目光。
陳一突然就感覺眼眶濕潤,趁着大臣們的目光都在那些囚犯身上,他趕快擦了擦眼淚,不讓自己露出醜态。
墨守塵和慕容雲就面對面坐在陳一的座下,隔着僅僅十尺的距離。
見慕容雲看向小皇帝的眼神逐漸變了味兒,墨守塵的眼神也危險起來。
食指中指合起,輕輕在榻邊敲了兩下,那是他們的暗号,果真,陳一的情緒立刻就受到了安撫。
小時候的陳一實在是愚笨至極,墨守塵的眼色陳一從來都意會不到,甚至有一次直接在朝堂上大聲問了出來。墨守塵沒辦法,最後隻能定下了這個暗号,意為安定下來,稍後見面再議,或者停下現在的行為。
對于陳一,這确實最管用的安撫。
安撫住了陳一,墨守塵便将目光回到了慕容雲的身上。
慕容雲亦是難得的美男子,隻可惜整日流連花叢,男女不忌。
剛剛,便該是對小皇帝起了心思。
墨守塵有種被冒犯的怒意——
他端起酒杯,虛敬了慕容雲一杯酒。
那囚犯明明離得陳一那樣遠,可是陳一卻覺得那些濺出來的血,随時都會碰濺到他的身上。因為受過太多的刑罰,那囚犯的臉早已經看不出本來得到面目,陳一隻能感受到那股濃濃的絕望。
這樣的場面,他每年都要見許多遍,每一次,都是這樣的窒息感。
時代動蕩,開國皇帝大都嗜血殘暴,雖有治國之能,但注重嚴刑苛法。後生的皇帝連着幾代都是酒囊飯袋,哪裡還有時間管這些,所以這些糟粕,便這樣延續了幾百年。
陳一不敢叫停,也無法叫停。即便他說了,也不會有任何人聽取他的建議。
長公主雲慶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笑着喝上一聲。陳一聽着極為刺耳。
囚犯們被架在巨鼎上,流下的血液會注進那鼎中,剔去骨肉,最終幾人便不分你我的被悉數扔進鼎中。
然後被高溫的巨鼎悶成熟肉,祭祀到廟宇之中。
陳一閉緊了眼睛,不敢再看這等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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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過這等場面,陳一又肩負起了“坐樁”的責任,像一個背景布一樣,看着朝臣站隊。
攝政王一隊,廠督一隊,偏偏沒有皇帝的一隊。
陳一早就被剛剛的場面乏透了身體,隻能斜眼偷偷看着墨守塵的動作。
陳一今日實在是太過招人注意,竟沒人關注皇位坐下二位美男子的打扮。
墨守塵依舊是那身黑色的廠公華服,金紋暗繡,潤雅絕塵。
随意夾起一筷子竹筍,陳一味同嚼蠟的嚼着,墨守塵不理他,他也隻能魂遊天外。
那日百姓的血書曆曆在目,看着歌舞升平,鐘鳴鼎食的華麗宮宴,陳一不禁想像這個世界到底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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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大人每天都很累,總是都皺着眉頭,在奏折上圈圈畫畫。
他曾好奇翻開過,除了字字句句都是民不聊生的泣訴,便是字字句句都是太平盛世的奏章。
真與假的極端。
從那之後,他便再也不想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