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對我費心的,倒是辛苦你了,沒想到……”
陸綏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誅心的話,胸中一窒,接着是火氣,聲音不由得提高了些: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你是我妻,這些不是我該做的嗎!你就這麼和我生分?你故意的是不是?”
說着說着心中酸澀難言,絲絲縷縷的痛從五内蔓延向上,眼中竟有些濕潤。
“好啦,我說一句倒引來你十句的不是,我說錯了,我想到了!我是想誇你賢惠來着,陸阿叢溫柔賢惠,是全世界最賢惠的男人。”元鹿想騙人的時候,甜言蜜語總是不要錢地倒,能把人哄成傻子。
陸綏沉默了。過了片刻,他按揉的指節力度漸漸平緩下來,去取瓢來打熱水沖洗。在細細的水流與泡沫聲中,他低聲道:
“我一點也不賢惠。”
元鹿:倒是有自知之明。
譬如此刻,他還有問題想問。二兄為她沐過發梳過頭嗎?想來她們是妻夫,這樣的事本是尋常吧?但他永遠不會問出口。
二兄肯定不會像自己這樣性子别扭敏感,和她天生就合得來,她們在一起從來都是言笑晏晏的。方才長生沉默的時候,她有沒有想到二兄?
這個問題,陸綏也不會問。
他将許多許多苦悶與憂悒鎖在心中,如同沉入深海,如同攏入雲翳。
“看你剛剛急的那樣子,非得我使喚你才開心是吧?心疼你都不行了?”
元鹿趴在浴桶邊沿,手臂破開水面,輕輕拽了一下陸綏的腰帶。
“快把臉上的水擦擦。”
陸綏擦了臉,又是白皙清雅标緻郎君。
他說:“長生,以後别再那麼說了好麼?我對你怎麼樣好都是應該的,我願意。聽你那樣說,我……心裡難受。”
陸綏雖然心思重,但是他這樣撒嬌的時候,就像不太會叫的小狗突然咬着元鹿的衣擺嘤嘤嘤,格外讓人心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勢嘛!
元鹿笑眯眯:“所以你就是被我使喚才開心呗?”
“……嗯。”
“那你說主人請盡情吩咐我。”
“?”
“噗哈哈!”元鹿笑出聲,看到陸綏也淺淺彎起嘴角,眼中溢出如霧的溫柔笑意。
晚上入睡時,元鹿回憶起這幾年,每個季度不同花葉染成的詩箋、書房裡挂着的一幅幅她的畫,八寶盒裡永遠備好她喜歡吃的零嘴、弓弦和扳指在合适的時候都會被默默更新、還有被她弄亂了的篆印、書紙、佩玉,即便是最心愛的新印石找不到了都隻是一言不發、每次她在外面需要資金的時候他問都不問傾囊而予……再次确定,其實陸綏并不是隻有這次生病才會照顧人,他一直都是這種默不作聲拉磨的類型。隻是病裡面她比較黏人,才突然發現。
雖然陸綏不算賢惠,但是有時候他确實有種内斂的、像月華一樣的溫柔。
盡管有時候傻傻的,有時候又過于多愁善感。但是元鹿成婚之後這幾年,過得還算開心。當然,如果元鹿能聽到陸綏心中想問的問題,她肯定會說這種開心是沒辦法比較的,不同選擇度過的生命各有光澤和意義,不是和誰在一起就會更開心。不是這麼比較的,她隻會活在當下的深度。
而玩家的優勢,不就是可以無限選擇度過不同的人生嘛!
迷迷糊糊入睡的時候,元鹿身旁突然一陷,本就蒙昧的燭光又暗下一重。她還能隐約想着,陸綏這個小保潔終于收拾完回來了?忽然耳邊有人輕輕低咳了一聲,随後便是不熟練的吳歌曲調,回綿曲折,反複低吟。
年少當及時,嗟跎日就老。若不信侬語,但看霜下草。
……
别後涕流連,相思情悲滿。憶子腹糜爛,肝腸尺寸斷。
……
哼唱着吳語歌謠的聲音輕柔,幾乎要融在燭心滴淚的輕響中。唱到“誰能思不歌,誰能饑不食”的時候,元鹿額上落下一個如淚的吻,輕輕一點,便離去了。
今日郎中說你身體并無大礙,或許是憂思郁結才緻病氣侵體。
二兄的忌日快到了,你果然是在想他吧?
“睡吧,姊姊。”他用吳語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