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司彥垂眸掃過臂彎裡的官清晚,指節安撫性摩挲她肩頭衣料,好整以暇掀起眼皮:“怎麼,你們覺得呢?”
官清晚縮在他賽車服外套裡,黑色鴨舌帽嚴嚴實實扣在發頂,帽檐壓得極低,幾乎擋住整張臉。
現場無數台台攝像機瘋狂閃爍,卻連她下巴尖都捕捉不到。
要是沈聽岚知道她被蕭司彥摟緊懷裡,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以沈聽岚的脾氣絕對會當場大發雷霆,後續的懲罰絕對不可能簡單了事。
隻是此刻聽見蕭司彥在鏡頭前避重就輕的回答,胸口卻泛起若有若無的滞悶感。
這渾球分明是刻意在模糊重點,可絞盡腦汁從各個角度去想,始終找不出他故意這樣做的原因。
最終隻能歸結于他慣用的惡劣把戲——就像逗弄籠中雀時随手撥動的羽毛。
但她越想越憋屈。
每次都在她身上找各種稀奇古怪的樂趣,就算把她當成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不能随随便便,肆無忌憚欺負吧。
到底沒忍住這口氣,官清晚顧不得周圍投來的各色目光,咬着牙暗中發力,鉚足勁跺蕭司彥一腳。
白色球鞋上頓時多出個灰撲撲的鞋印,蕭司彥吃痛悶哼,攬在她腰側的手臂卻收得更緊。
粉絲群體頓時爆發騷動,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夾雜着争執。
一位臉頰泛着潮紅年紀較小的粉絲攥着拳頭,連耳尖都紅透了,突然拔高聲音喊:
“彥神怎麼可能有女朋友,肯定是好朋友!”
安保人員終于突破擁擠的人牆抵達現場。數名訓練有素的壯漢迅速形成包圍圈,用專業防暴盾牌将核心區域隔離開來。
領隊拿着擴音器循環播放疏導指令,其餘隊員用戰術隊形引導粉絲向安全出口移動。
官清晚徹底松一口氣,剛要掙開蕭司彥的手臂,就被更用力箍住腰肢。
男生帶着體溫的竹木香再次侵占她的呼吸,“腳疼。”
“……”
活該!
蕭司彥邪邪揚着唇角,神情痞氣十足:
“剛才學妹可是實打實踩了我腳背,這事兒能這麼算了?總得給點補償才公平吧。”
“……”
得,又莫名其妙成了她的錯。
她實在不想當衆和他繼續拉扯,隻好放軟語氣,盡量溫和的答應:
“可以,你先放開我。”
在她的觀念裡,兩人在私密空間裡保持些暧昧互動,偶爾開開玩笑,權當平淡生活的調劑倒也無妨。
畢竟獨處時無需顧忌他人眼光,那些若有似無的微妙接觸,不過是為單調日常添點趣味罷了。
但當暧昧行為暴露在衆目睽睽下,性質就變得截然不同。
每個看似尋常的肢體觸碰,每句漫不經心的調笑言語,在旁觀者眼中都可能被解讀成暧昧信号。
她太清楚這種互動持續下去的危險性,即便雙方都心知肚明這隻是場點到即止的情感遊戲,但流言蜚語從來不會遵循當事人的本意。
兩人雖默契的維持着條模糊的界線,卻忽視了旁觀者隻能捕捉到表象的碎片。
那些在隐秘空間裡無關痛癢的觸碰與玩笑,一旦暴露在公共視線裡,就會像滴入清水的墨汁,将原本純粹的關系染上說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而且她從未考慮過對方陷進去的後果,也不願去想自己深陷其中的情形,更不打算承擔任何責任。
隻想着抓緊當下的每分每秒。
畢竟這副不完整的心腔還能正常搏動多久,連她自己都不敢細算。
蕭司彥聽到她的回答,眼底笑意加深,故意拖長動作緩緩收回手臂。
顧讓的目光從剛才就死死釘在兩人交疊的衣角上,此刻見那抹礙眼的藍發終于退開,立馬火急火燎快步走過來。
他心裡正窩着火呢,他自己都還沒好好抱過他家心心念念的寶貝兒,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藍毛小子倒好,上來就敢把人圈在懷裡說話。
顧讓氣勢洶洶沖到蕭司彥面前,整張臉漲得通紅,擡手指着他的鼻子厲聲喝問:
“我說你這人到底有沒有點分寸啊?
你不是她老闆嗎?居然在這裡占自己助理的便宜,你還要不要臉啊?
你看看這周圍都是人,你也不覺得害臊嗎?能不能有點老闆該有的樣子!”
魏景瑞聽到這話,這個出了名的護短專業戶立刻竄上前,一把攥住顧讓的胳膊就要往邊上拽,手勁大得把他衣袖都扯出了褶皺。
“你一個前男友有什麼資格說我兄弟?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趕緊滾一邊去。别在這兒瞎摻和,攪和他們的事兒。”
他梗着脖子嗆聲時唾沫星子直飛,妥妥一隻炸了毛的鬥雞,使勁把人往邊上搡的動作更是透着股蠻橫勁兒。
顧讓哪裡肯示弱,五指扣緊魏景瑞的胳膊又添些許力道。
兩人僵持不下,手背青筋暴起,誰都不願先松手。
司書見男朋友被為難,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拽着魏景瑞的胳膊就往身後藏。
她整個人橫在兩人中間,眼尾都燒紅了:“你最好識趣點趕緊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氣。我男朋友輪不到你在這裡指手畫腳。”
顧讓被撞得踉跄半步,愣了片刻才回過神。
他舌側頂頰,不屑的笑了笑:
“你男朋友?你還挺護短呢?我找我寶貝兒說話,他憑什麼指手畫腳?”
司書梗着脖子直勾勾盯着顧讓,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誰是你寶貝兒啊?晚晚什麼時候承認是你男朋友了嗎?别在這兒自說自話。”
她這會兒其實心裡直打鼓,根本鬧不清顧讓和官清晚到底怎麼回事,但就是犯起死磕的勁兒。
在她這兒,誰都不能随便招惹自家閨蜜和男朋友。
魏景瑞在司書身後又開始不老實,挑釁的大聲嚷嚷:“可不是嘛,識相點趕緊滾蛋,别跟塊狗皮膏藥似的粘在這兒。”
顧讓眼神驟冷正要發作,官清晚冷泠泠的聲線突然截斷喧鬧:“吵夠了嗎?”
看着眼前幾個像沒長大的孩子一樣因為一點沒緣由的小事吵得面紅耳赤的人,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明明都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了,像街頭潑皮一樣吵起來就沒完沒了,實在是讓人贻笑大方。
“我回家了,你們随意。”
話音未落人已轉身。
沈聽岚的電話鈴聲接二連三響起來,吵得她心煩意亂。
官清晚攥着發燙的手機,整個人被疲憊和煩躁裹得密不透風,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想搭理。
此刻已經淩晨,她都能想象到家門口等着自己的場景。
母親面色冷厲站在客廳陰影裡,這頓耳光是吃定了。
顧讓眼見官清晚要走,急忙邁開大步追上去:“晚,等等我。”
魏景瑞怎麼可能讓他去追趕官清晚,要追也是他兄弟追。
他朝蕭司彥使了個眼色,自己搶先堵住顧讓的去路,扯着破鑼嗓子大聲叫嚷:
“想就這麼輕輕松松走掉,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還有你,你跟官清晚到底是什麼關系?
别在這兒給我裝糊塗,痛痛快快說清楚!”
顧讓臉色漲得通紅,脖頸青筋暴起。
他雙眼圓睜盯着魏景瑞,憤怒的質問:
“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麼?
我和晚的事,那是我們之間的私事,輪不到你在這裡指手畫腳、橫插一杠子!”
魏景瑞偏頭瞥了眼遠處并肩而立的男女,嘴角勾着挑釁笑:
“我就是要插手!除非你當着我的面,清清楚楚承認你和官清晚沒關系。
而且以後都要離她遠遠的,别再出現在她身邊!”
顧讓氣到極點反而笑出聲來,笑聲裡浸滿嘲諷:“你簡直不可理喻!我和晚認識好幾年了,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左右的。”
他擰緊眉頭就要往旁邊閃,後槽牙咬得死緊,明擺着不想再跟這個胡攪蠻纏的人浪費時間。
魏景瑞犟脾氣徹底被激出來,再次硬生生橫身擋在顧讓的面前,不依不饒的一字一頓道:“不是前任關系?”
“不是。”顧讓脫口而出又突然卡殼,喉結上下滾了滾,聲音忽然虛下去:“但未來可能是男女朋友關系。”
魏景瑞聽到這話頓時像打雞血一般更加來勁。
他挺直腰闆擺出強硬姿态,擲地有聲道:“你想的挺美,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官清晚絕對是我未來嫂子。”
他和司書是正經交往的情侶。
兩人日常相處甜蜜,感情十分穩定,對未來生活也做過許多具體規劃,都認定彼此會是最終的人生伴侶。
考慮到蕭司彥是司書的嫡親表哥,按這層親屬關系推算,官清晚将來自然要成為他法律意義上的表嫂。
雖然目前難以預測具體時間節點,或許是下個月,或許是明年,又或是更遙遠的未來。
但魏景瑞始終懷揣着某種難以解釋的笃定。
這種信念就像深紮在岩縫裡的根系,即便面對未知的時間跨度,依然頑固生長蔓延。
他總有種強烈的直覺在胸腔裡鼓動:
蕭司彥注定要在官清晚這裡經曆緻命潰敗。
但對于官清晚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完全不确定。
可是那一聲真正能夠稱得上是“表嫂”的稱呼,卻在現實磋磨中遲到太久。
沒有盡頭的五年兜兜轉轉,嘗遍人情冷暖,日子在希望與失落間來回拉扯。
後來再談及今夜,才明白當時自己有多莽撞,全憑血氣方剛橫沖直撞。
*
是夜,涼風飒飒,月光滿地。
出來賽車基地,擡眼望去,視線在茫茫黑夜中一眼捕捉到靜靜停在路邊的BC。
BC在黑夜的籠罩下并不氣派非凡,車身輪廓在黯淡光線裡隐隐約約,沒有讓人一眼驚豔的奪目感。
但她認得是小丙的車。
沈聽岚派來接她的。
兩排烏柏樹在風裡沙沙搖晃,官清晚側目而視,“學長我回家了,你回去吧。”
也許是冷風像個愛捉弄人的小精靈,故意搗亂似的,将她的話語傳送到蕭司彥的耳蝸中時,莫名聽出幾分隐藏在話語背後的不情願意味。
“學妹就這麼狠心把我丢在這冷風中?”
這話說得黏糊糊的,偏生要摻進點氣音。
他耷拉着眼皮抖了抖肩膀,單邊嘴角要翹不翹勾着。
賽車服領口被風掀起來,倒真像是凍得發顫。
“……”
她狠心的很。
路燈将人影斜斜釘在瀝青路面上,官清晚無動于衷。
“真要趕人走啊?”
他歪着肩膀撞她,尾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刻意垂下的眼睑在鼻梁處投下陰翳,偏偏瞳仁裡跳動着捕獵前的光,倒像是裝乖的野犬叼着獵物還非要搖尾巴。
“……”
她是趕人嗎?
明明隻是各回各家。
聽到他的話語,原本堵在心腔的郁悶霎時消散些許,官清晚笑眸彎彎,“學長的演技真該拿獎。”
最佳表演獎,詭辯達人獎……
“我哪裡裝了?”蕭司彥舉起雙手作投降狀,下垂的狗狗眼泛着無辜水光,偏生嘴角壓不住笑意,“學妹這麼冤枉人,我可要傷心了。”
“……”
知道他一貫無賴,也就懶得搭理。
暮色漫過烏柏枝桠,官清晚轉身時帶起一陣薄荷香風。
睫毛垂落時遮住眼底情緒,聲線卻繃得冷硬,“冷就回去。”
說罷,朝BC的方向快步走去。
車門在感應下無聲劃開,她單膝剛抵上真皮座椅,到底還是側過半邊臉,口吻命令:“學長請回去。”
車門閉合聲淹沒在引擎低鳴中。
車内,甜奶香摻着點淡淡苦菊香絲絲入扣襲進鼻腔。
官清晚整個人軟綿綿靠在車窗上,眼睫低低壓在下眼睑,随着車身颠簸微微發顫。
黑色轎車沿着盤旋山路向下滑行,成排烏柏樹的陰影在窗框裡忽長忽短。
輪胎碾過零星的枯葉,幾乎聽不見聲響。
蕭司彥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黑影一點點縮小,直至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點。
他煩躁扯開身上賽車服的領口,車内男人他記得清楚,正是那天在火鍋店内和官清晚一同共事的服務員。
今晚特意來接她,從表面上看,他們似乎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但他内心卻隐隐有着不一樣的感覺。
他總覺得女孩身上像是藏着無數的謎團,等待着他像探秘一般,一層一層去揭開。
比如她鮮少提及的家庭……
又比如她時常沉浸的遊戲……
*
日子悠悠踱步到十二月,盛京被大自然調至冷溫。
日光沒想象中那般酷熱,倒有幾分瑟涼。
這一周,沈聽岚每天都雷打不動來接官清晚。
她每次都準時準點出現在學校門口,眼神時刻關注着校門動向,不允許官清晚在學校裡多逗留半分。
那晚回去後,沈聽岚大發雷霆。
得知她不僅私自去石脊山賽車基地,還興緻勃勃給蕭家那個玩世不恭的混小子加油助威後,心中怒火更是熊熊燃燒。
“媽媽是不是跟你說過,絕對不允許讓你碰和賽車有關的任何事項!
是不是也再三強調,讓你離蕭家那個不成器的家夥遠遠的!”沈聽岚保養得宜的面容覆滿寒霜。
她當然記得,這些話不知道在她耳邊回響過多少遍。
官清晚一張淨白小臉緊繃着,沒有絲毫表情波動,“嗯。”
沈聽岚看着官清晚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心中的火氣更是“噌”的一下往上冒:
“你就這麼敷衍我?你把我的話都當成耳旁風了是吧!”
官清晚聲音異常平靜,像一潭沒有波瀾的湖水,“媽媽,我隻是和舍友去看了一場賽車,沒有做别的。難不成媽媽連朋友也不讓我交?”
沈聽岚被官清晚話語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朋友?你交什麼朋友媽媽不管,可蕭家那小子是什麼人?
他整天玩賽車不務正業,和他混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你染發是不是他教唆的你?”
“……”
她染發和他有什麼關系?
官清晚也來了氣,聲音不自覺提高:
“媽媽,您沒資格這麼評價他。”
誰都不能,她不能,沈聽岚更不能。
世上誰都沒資格随意評判别人,血緣更不是肆意踐踏的通行證。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纏繞的藤蔓,誰能看透層層疊疊的脈絡?
就算是站在上帝視角翻開人生劇本,也讀不懂瞬息萬變的變量。那些斬釘截鐵的“将來必定”,不過是傲慢者的自欺欺人。
沈聽岚氣得瞳孔震顫,指尖幾乎要抵上官清晚的鼻尖,“我怎麼就不能評價了?你還敢護着他?”
官清晚迎着她暴怒的視線不退半步,“您不了解他,您隻看到了表面就随意評判,這對他不公平。”
“公平?”聽岚氣急笑出聲,眼底冷意滿滿,“我是為了你好才說這些,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
你看看你現在,和以前乖巧的你完全不一樣了,都是被那個臭小子帶壞了!”
官清晚冷笑一聲,斬釘截鐵叙述一個事實,“媽媽,我從來都不是您眼中逆來順受的乖乖女。
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選擇,我就是要和他做朋友,您根本管不了我。”
沈聽岚氣得渾身發抖,猛然擡手甩出耳光,“啪”的脆響在空氣裡炸開,掌印立刻浮現在女兒臉上,“你簡直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