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答案也不算答案吧。
當心跳加速的感覺壓過所有條條框框,那種本能的吸引就成了最硬核的标準。
所以【Y】就是正确答案。
對方什麼模樣她就喜歡什麼模樣。
這句話讓在場的人全愣住了。
蕭司彥搭在身側的手倏忽蜷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有喜歡的人了?
總歸不會是他,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可又是誰呢?
他們這幾個月的暧昧又算什麼?
是他自作多情?
還是她随手逗弄的消遣?
“晚晚,你什麼時候有喜歡的人?你怎麼也沒告訴我們啊?”司書骨子裡的八卦因子立馬上來,她從沒聽官清晚提及過。
“因為不可能在一起。”
所以連說出口都是多餘。
反複咀嚼無望的感情隻會讓妄想蔓延,最終蠶食最後那點清醒。
可她早已深陷泥沼。
對【Y】的執念像慢性病毒,無聲無息侵蝕着每根神經。
沒人接腔。
官清晚捏着啤酒罐灌盡最後一口,分不清是酒精作祟還是情緒決堤。
她睫毛垂落壓着眼睑,聲音輕得像說給自己聽:“可能他在我心裡太好,好到怎麼都放不下。”
好到【Y】離開賽場這麼久,她還在原地打轉。
兩年,七百多次日升月落,【Y】或許早不是當年模樣,可盤桓在她腦海裡的始終是他彎道超車的身影。
記憶猝然間長出倒刺。
她始終記得初識時自己袒露的困境:
喉嚨連清水流過都會引發劇烈灼痛。
對話框彈出他的回複:
[别逼着自己馬上好起來。今天比昨天多咽下半勺水,多咽下半顆米,就是該放煙花的進步。]
數周後她逐漸能坐直身體,臉上浮現出許久未見的笑容。
現在每幀回憶都成為皮下注射的微型針劑,根根神經在反複刺激中形成條件反射。
大腦自動将苦楚包裝成裹着糖衣的化學獎勵,迫使她不斷在灼痛與慰藉的夾縫間往複循環。
燒烤店外,雨大了,霧濃了,人也醉了。
薄瓷般的眼睑浮着灼燒的珊瑚紅,卷睫每顫動一次,那片病态的豔色就順着冷白肌膚一寸寸往下滲。
十八歲正是初識情滋味的年紀,站在懵懂與清醒的交界線上。
圍坐的衆人裡隻有官清晚還是局外人。
其他人都明白她眼角的胭脂紅是回憶燙出的疤,知道她哽在喉嚨的是未說出口的名字。
多年後重提這個夜晚,才懂得最初的心動是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
這個無人知曉的秘密,就這樣在時光裡安靜生長,直到第五個秋天來臨。
服務員托着餐盤在桌椅夾縫中疾步遊走,牆上的圓形挂鐘指針正在一格一格往前跳。
空氣中漂浮着凝固的時間顆粒,堆積在每道呼吸之間。
大約是記憶發酵的氣味太嗆人,官清晚按着發脹的太陽穴起身。
“去下洗手間。”
她含糊的說着走向走廊拐角。
蕭司彥的手指仍鉗着冰涼的啤酒瓶,脊椎像被焊死在椅背上。
當官清晚那句“有喜歡的人”鑽進耳朵時,心腔内驟然傳來失重般的下墜感。
直到聽見“他太好了”四個字,那顆不斷下沉的心髒突然停止搏動,腐朽的氣息從心室蔓延到血管末梢,連細小神經都在抗拒這種死寂的窒息感。
“我…我是上官家的千金,你們今天敢欺負我,我…定讓你們好看。”隔壁桌突然響起女孩發抖的聲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氣。
一群人循聲望去,隻見四五個花臂壯漢正圍着個穿暗紫色亮面皮裙的姑娘。
她膝上十公分處的皮質短裙與綁帶長靴間露出小片蒼白肌膚。
誇張的煙熏妝暈染在發顫的眼睑上,鑲鑽美甲死死扣着半滿的啤酒瓶,瓶口正對着最前面穿骷髅背心的男人。
四周顧客們互相交換着眼神,誰都沒敢挪動腳步。
這群地痞早就是熟面孔了,領頭的秦孬在附近街區橫行霸道,手下喽啰都假惺惺叫他“孬爺。”
“穿得這麼風騷出來晃,不就想讓爺們兒看個夠嗎?”為首的粗漢突然貼近女生,鹹豬手蹭過她的大腿外側。
女生跌跌撞撞後退,她胡亂抹了把糊在睫毛上的水汽,聲音顫抖的厲害:
“别碰我!我是上官家的千金,我爸……我爸知道了你們都得完蛋!”
男人從鼻腔裡擠出冷笑,沾着紅油的食指戳在她鎖骨處:“你上官家千金?那我就是你爹?”
他忽然掐住女生白淨的脖頸往前拽,臭氣熏天的熱氣噴在她慘白臉上:
“盛京誰不知道上官家那個病秧子,這些年可都在國外高級病房裡插着管子呢。”
這時,燒烤店店主趕忙從店内小跑出來,弓着腰湊近壯漢跟前,賠着笑小心開口:“孬爺您消消火,這大半夜的弟兄們都是來尋開心的,鬧大了誰臉上都不好看。
您看那姑娘抖得跟篩糠似的,要不就當給兄弟個面子,饒她這回?”
滿臉橫肉的漢子用酒瓶指着店主鼻尖,惡狠狠的說:“你個破烤串的少他媽充大瓣蒜!再啰嗦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把你這破店砸了?”
店主吓得身體一哆嗦,但還是硬着頭皮說:“孬爺,我這小本生意實在經不起折騰啊。您看要不這樣,今天這頓算我請,各位大哥消消氣。”
“哼,就你這破燒烤能值幾個錢!”旁邊壯漢不耐煩搡了店主一把。
眼瞅着人要栽倒,後頭銀發男生眼疾手快給架住了。
那個女生倒有些面善,銀發男生眯眼打量。
記起來了,是盛大隔壁女子學院的新生,之前在酒吧打過照面。
銀發男生穩穩扣住店主搖搖欲墜的肩膀後,掀起眼皮打量眼前幾個刺青紋到脖根的粗漢,聲音沉卻透着不容侵犯的威嚴:
“适可而止吧,欺負一個女孩子算什麼本事。”
後面的大頭粗漢嚼着槟榔的腮幫子鼓動兩下,突然擡腳踹翻了身邊的塑料凳。
他走上前來,脖子上挂的金鍊子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毛都沒長齊裝你媽逼大尾巴狼?信不信老子連你帶這破店一起拆了?”
銀發男生半步不退反向前跨,将女孩嚴實護在身後:“今天這事你們要是不就此罷休,那就别想輕易離開。”
幾個粗漢交換眼神,臉上橫肉抽動着圍攏過來。
銀發男生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身形敏捷迎上去。
蕭司彥一桌人早按捺不住,抄起牆角的啤酒箱就朝領頭大漢掄過去,玻璃渣裹着酒液飛濺的刹那,魏景瑞已攥住另一人後領狠狠撞向牆面。
銀發男生趁着對方重心不穩,側身踹向粗漢膝關節凹陷處。
待壯漢跪倒時閃電般擰住他的手腕反扣到背後,膝蓋死死頂住脊椎。
剩下兩人正欲抽出别在後腰的刀具,狼尾男生早已一記勾拳直擊下颌,打得對方撞翻兩張木凳。
最後那個剛摸到刀柄,早有看熱鬧的男生抄起調味罐對着面部猛按,辛辣粉末嗆得襲擊者涕淚橫流。
不過片刻功夫,五個粗漢漸漸落了下風,一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領頭方臉漢子脖頸青筋暴起,突然反手從後腰拔出短刀,寒光直指蕭司彥胸口。
刀刃即将刺入的瞬間,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官清晚瞳孔驟縮,心猛地揪緊。
她抄起牆角的濕拖把掄圓了砸過去,木杆挾着風聲重重砸在壯漢手腕麻筋上。
短刀砸落瓷磚的脆響中,蕭司彥扣住對方肘關節,屈膝狠狠暴擊腹部。
官清晚踉跄着沖過去拽住他胳膊來回翻看,指尖和聲音止不住發顫,“沒事吧?”
結實的小臂上連道紅印子都沒有,她卻像是檢查精密儀器似的來回摩挲。
“擔心我?”蕭司彥頂着混不吝的臉湊過來,受寵若驚的擡手揉了揉她發頂。
這人明明比誰都高出大半個頭,偏要懶洋洋歪着頭笑,嘴角翹得老高,妥妥一隻偷着腥的狐狸。
他渾不在意她心裡擱着誰,反正最後能把女孩按在懷裡揉腦袋的,除了他蕭司彥還能有誰?
官清晚被他的動作驚醒,迅速抽回手倒退一步。
直到這時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逾矩,目睹刀刃刺去的瞬間,身體竟不受控制沖過來查看他有沒有受傷。
她無法解釋突如其來的慌亂,或許僅僅是出于對朋友安危的本能焦慮。
巷口驟然響起刺耳的警笛聲,原來躲在操作間裡的店員早已偷偷聯系了警方。
警車在燒烤店門口刹停,警用強光手電掃進滿地狼藉的店面。
兩名輔警踏着滿地玻璃碴跨進來,帶隊警官的警棍“铛”地敲在歪斜的塑料椅上:“全部原地别動!”
穿皮質執勤服的輔警把執法記錄儀鏡頭直接抵到粗漢們鼻尖。
為首的壯漢剛想擡手遮擋,後膝彎就結結實實挨了記警棍,整個人踉跄着跪倒在碎啤酒瓶渣上。
金屬手铐咔嗒聲接連響起後,輔警轉頭朝蕭司彥他們揚了揚下巴:“你們幾個也配合調查。”
魏景瑞一把攬住司書的肩膀哀嚎:
“操,完蛋,又少不了一頓罵。”
“先去做筆錄吧。”
“真他媽煩,大半夜的還要淋着雨往局子跑。”
派出所頂部的白熾燈管發出刺眼白光,值班民警将筆錄本推過不鏽鋼台面時突然收手:“都到法定責任年齡了吧?聯系學校輔導員或者監護人來接人。”
魏景瑞倚着登記台擺弄金屬打火機:
“不是吧阿sir,咱們這算見義勇為還要走流程?”
“案情定性需要時間,現在需要責任擔保人簽字。”民警把黑色電話機往他們方向轉了轉,“别耽誤工夫,趕緊的。”
一群人該打電話的打電話,改發消息的發消息。
官清晚沒帶手機,起身走到黑色電話機前。
她懸在空中的食指蜷了蜷,終究還是按下閉着眼都能撥對的号碼。
“嘟——”
“嘟——”
“您撥打的用戶暫時——”
是看到陌生号碼拒接?還是正在趕來的路上?
從她離開燒烤店到現在,保镖應該早就向沈聽岚彙報過情況了。
“還是聯系不上?”民警用筆尖點了點登記表,“沒有其他能負責的親屬了嗎?”
蕭司彥猝然探身按住電話機挂斷鍵:
“報我電話。”
“這不合程序。”民警将黑色電話機推回原位,“如果實在聯系不到父母,直系親屬也可以。”
魏景瑞歪在長椅上,叼着未點燃的煙蒂發出冷笑:“您當拍家庭倫理劇呢?”
“注意态度!”輔警用橡膠警棍叩擊鐵質桌腿,“自己看看牆上的标語。”
官清晚重新攥緊電話聽筒,指節泛白的按下一串數。
這次沒等鈴聲結束就傳來接通的雜音,她将話筒又往耳邊貼緊半寸:“哥。”
“在路上。”彼端僅僅回了三個啞沉的低音。
“好。”
這個答案在她意料之中。
蕭司彥見她情緒不高,安慰似的在她臉頰上輕輕揉捏,“打完了?”
“嗯。”官清晚沒有避開,任由他把玩貓似的捏她臉頰。
今晚少不了挨巴掌。
後頸又被溫熱掌心扣住,她聽見這人懶洋洋拖着調子:“先坐會兒。”
十分鐘後,一輛黑色奔馳轎車急停在派出所石階前。
蕭管家挾着皮質公文包快步穿過雨幕,制式長柄傘尖斷續墜下水珠。
他将鎏金暗紋名片擱在接待台,值班民警正好握着杯柄走下最後幾級台階。
民警視線掠過名片邊緣凸印的家族徽記,杯底落台時的動靜無意識放輕了。
蕭管家從公文包取出三份紙質材料,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
“這是蕭氏集團法務部開具的擔保函、二少身份證明以及我的委托書。”
轉向攤坐在長椅的蕭司彥時,他下意識将腰彎得更低些:“少爺,太太在家等您。”
蕭司彥置若罔聞。
他整個人陷在靠墊堆裡,左手支着太陽穴,右手手指不緊不慢纏繞着官清晚的發尾。
櫻桃粉發絲在他指間遊走,像一尾缺氧的美人魚。
鴉雀無聲。
蕭管家躬着腰又勸:
“少爺,太太正在氣頭上,您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蕭司彥半掀眼皮,唇線将笑不笑的凝着戲谑,“她哪天不是這樣?”
官清晚盯着牆面晃動的影子。
男生側臉的輪廓被光影削得淩厲,斷眉疤橫亘在眉骨,生生把英挺五官割裂出些許戾氣。
她早猜到他和司南希關系不會融洽,畢竟司南希不愛他。
想到這,她暗暗歎一口氣,偏頭躲開發梢纏繞的指尖,低音喚他名字:“蕭司彥。”
而後說:“你快回去吧,别讓阿姨擔心。”
聽到女孩溫溫軟軟喚他名字,心頭一切不快霎時煙消雲散:“第二次換我名字,真甜。”
“……”
記得倒是聽清楚。
“少爺,請随我回去。”蕭管家的聲音再度響起。
官清晚被他逗得耳尖發燙,推了推他的肩膀,“學長快回去吧。”
蕭司彥舌尖頂腮,眼鋒掃過管家喉結處的領帶夾。
老東西早晚得換了,他想。
轉臉看向官清晚時,淩厲下颌線卻無意識放柔幾分,“回家能看手機嗎?”
話剛出口就後悔語氣還是太生硬。
“我盡量。”
她不能保證沈聽岚會不會輕易把手機還她。
見他還要開口,官清晚搶先截住話頭:
“學長快回吧。”
女生接二連三的催促讓蕭司彥咽下未盡之言。
警局玻璃門晃了晃,卷着夜風與引擎轟鳴聲的轎車漸漸消失在街角。
黑色轎車剛駛過路口,蕭司彥劃亮手機屏幕:[最後一個走,看着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