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堯誰惹你生氣了,動這麼大火氣?”背景音裡有人揚聲問,帶笑的尾音刺得人耳膜發疼。
事到如今,官清晚隻能認命。
她咬着吸管喝了口奶茶,冰涼甜膩滑過喉管,盡量讓聲音不顯得那麼冷硬,“哥。”
但也隻是喚了聲哥。
她喉嚨發緊不知如何開口。
更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怒意。
隻能像等待審訊的囚徒豎起耳朵。
“你還知道我是你哥?”聽筒裡終于傳來克制的诘問。
看樣子火氣已經自己消化了。
反正官清晚是這麼覺得的。
“剛才有事,您打電話來是有什麼事嗎?”
“後天中午不許亂跑。”是通知而非商量。
“好,我挂了。”
多餘的詢問沒有必要,左右不過是例行的家庭聚餐。
電話挂斷的瞬間,官清晚擡眼撞上數道直勾勾的視線。
“我哥,你們應該有人見過。”
那晚幾個朋友陪她在警局等到深夜,以她哥極具沖擊力的面容,但凡見過就不可能忘記。
“記得記得。”銀發男生出聲戳破寂靜。
他至今都記得那晚在警局看到上官景堯的場景,男人連影子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後來他回家和父母提起這事,還特别得意的說自己見到了商圈内最令人敬畏的人。
結果他爸當場笑噴了茶,他媽直接摸他額頭問是不是通宵打遊戲把腦子熬壞了。
蕭司彥聽見官清晚喊出第一聲“哥”時,原本緊蹙的眉峰和陰沉的臉色瞬間緩和下來。
隻要不是男朋友,其他身份都無關緊要。
“咖啡不好喝。”瞥見官清晚的奶茶已經下去小半,他将咖啡杯往桌上一擱,慢條斯理挑剔道。
官清晚咽下口中的果肉才側目,狐疑的打量他,伸手拎起咖啡杯掂了掂分量。
沉甸甸的重量顯示根本沒喝多少。
可她平時喝這款明明覺得不錯。
難道是他口味太挑,或是店員今天失手?
“真不好喝。”他望進她的眼睛,謊話信手拈來。
官清晚在他的注視下抿了一口。
舌尖漫開的醇香分明和之前是同款味道,溫熱的咖啡順着喉嚨滑下去,連回甘都分毫不差。
大概是喝不慣吧,她暗自揣測。
将杯子放回桌面,她點開小丙的聊天框,“那我給你重點一杯。”
指尖剛觸到鍵盤,蕭司彥的手已經覆了上來。
發燙的掌心貼着她的手背,帶着不容拒絕的力道将手機推回桌面。
“不用,我喝奶茶也行。”他說這話時喉結來回翻滾,修長手指徑直抽走她手邊的奶茶杯
“偶爾喝一次也不會膩人。”吸管被咬出淺淺齒痕,果茶順着透明管子上湧。
玻璃桌面上,奶茶和咖啡的倒影被陽光拉長,交疊成暧昧的菱形。
“……”
解釋合理得挑不出毛病,她無從拒絕。
現在倒有些後悔沒讓保镖統一訂奶茶,倒顯得特意折騰人去買咖啡似的。
見官清晚怔怔望着自己手中的奶茶,蕭司彥咬着吸管猛嘬一大口,将果肉咽下去才說,“不嫌棄你。”
“……”
這壓根不是嫌棄的問題好嗎?
她明明也饞這杯仙仙玫瑰青提奶茶。
不過說到底還是自己請客失策。
“哦。”
官清晚捧起漸涼的咖啡抿了一口,幸好小丙按她日常口味點的冰美式,否則幾十塊錢真要打水漂。
兩人捧着各自的冰美式和奶茶,有一口沒一口啜飲着塑料杯裡的液體。
他們垂着眼睫專注盯着杯沿,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圍在四周人正一眨不眨緊盯着他們的每個動作。
有人用指節抵着下巴欲言又止,有人歪着頭露出困惑神色,更有人直接張着嘴定格成錯愕的表情包。
卧槽卧槽。
什麼情況?
間接接吻?
他們現在到底算怎麼回事?
是月下迷津還是霧裡看花?
官清晚劃亮手機屏幕掃了眼時間,從帆布包裡抽出試卷。
前夜刷的幾套卷子還剩兩道大題卡在中間,筆尖懸在草稿紙上洇出紅點時忽然想起,總找宋淮安會不會太打擾了。
紅色中性筆在解題步驟上圈了個波浪線,“學長,這道題你會嗎?我隻解出了一半。”
她把試卷往蕭司彥面前挪了挪,筆尖戳着寫得密密麻麻的解題過程。
蕭司彥咬着奶茶吸管,盯着官清晚看了一會,才将視線放到試卷上。
他接過她手中的筆,順着她寫的步驟劃了兩道波浪線,在某個算式旁重重畫了個圈,“換元換得這麼生硬,反而給自己挖坑。”
又抓過草稿紙唰唰畫了幾筆,坐标系橫平豎直鋪展開:“方程列太早容易繞進去,先看圖形走向。”
官清晚注視着他用紅筆圈出題幹裡的隐藏條件,發現奶茶杯沿在坐标系投影下形成的光斑正巧落在函數圖像缺失的位置。
窗外的風聲突然靜了。
男生解題時的聲音格外好聽,沒了以往的不正經,隻剩清冽的幹淨:
“當邊界條件不明确的時候,試着用極限思想反向推導。”
他筆尖懸在兩種解法交彙處稍作停頓,在草稿紙背面寫下四行矩陣變換。
官清晚看着突然坍縮成簡潔表達式的複雜公式,指甲無意識摳住試卷邊緣:
“所以其實隻需要證明這個不變量的存在性?”
“對,競賽題就喜歡把簡單結構藏在冗餘條件裡。”蕭司彥拿起在草稿紙上壓出環形水痕的奶茶,“你剛才的解法到這裡已經是正确答案的拓撲結構了。”
玻璃窗外的烏桕葉沙沙作響,某片葉子正巧貼合在兩人側臉倒影的交界處
暧昧至極。
咖啡到底時,午後課鈴即将響起。
魏景瑞仍攬着司書在沙發裡依偎,兩人旁若無人的耳鬓厮磨。
柳知心别開視線,低頭和銀發男生聯機打手遊消磨時間。
直到兩點二十出頭,一群人才三三兩兩收拾東西離開休息室。
今天這堂美食鑒賞課是實踐環節,安排餃子制作體驗。
老師開始分發餃子皮和調好的肉餡。
學生們三人一個小組,有人對照着手機視頻邊看邊學,動作明顯生疏。
也有人駕輕就熟的捏着褶子,多半是平時在家沒少練習。
官清晚從早餐時間就揣着手機,特意找了幾個教學視頻反複研究。
此刻她專注舀起肉餡放在面皮中央,雙手配合着輕輕一捏,一枚形似彎月的餃子便立在手心上。
“官清晚,你會包餃子嗎?”魏景瑞撚起一薄皮,瞧着官清晚認真的小臉。
“會。”
官清晚沒掀眼皮,又拿起一張餃子皮攤在手上,
用小勺舀起調好的肉餡,不多不少正好鋪滿面皮中心。
她先是将餃子皮的兩邊對折,捏出一個小小的尖兒,然後從一邊開始,用手指一點點捏出精緻的褶子,褶子如同波浪般起伏。
不到片刻,一個挺着“将軍肚”、模樣乖巧的餃子就出現在三人眼前。
魏景瑞看得目瞪口呆,迫不及待想要模仿。
他抄起勺子就往面皮上挖了一大坨肉餡,湯汁順着指縫往下滴都沒顧上擦,左手剛托起面皮右手就急着要收口。
面皮直接撐破了個口子,肉沫混着油湯淌了滿手。
“怎麼這麼難啊。”他甩着黏糊糊的手掌,眉毛都快擰成死結。
“菜鳥。”夾在兩人中間的蕭司彥倨傲的微擡下巴,單側嘴角上揚。
魏景瑞瞬間激起了男人之間的勝負欲,笑着罵道:“操,阿彥,你好意思說我,你連個面皮都沒碰。”
他胡亂蹭掉鼻梁上的面粉渣子,抄起第二張面皮發狠般往裡塞肉餡。
眼看着餃子邊緣死活捏不攏,幹脆用虎口掐住面皮往中間勒,湯汁“噗”的從皺褶縫裡飙出來,順着小臂青筋往下淌。
“咯咯咯……”
官清晚終于沒繃住笑出聲。
要是讓司書看見自己寶貝男朋友這副狼狽樣,估計能笑到滿屋子找頭繩紮頭發。
魏景瑞盯着官清晚手裡圓潤飽滿的餃子,再瞅瞅自己掌心歪七扭八的“醜東西”,不服氣的哼了一聲:“不伺候了,誰愛包誰包去。”
果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天生跟這種細緻活兒犯沖。
“學長你要試試嘛?”官清晚用胳膊肘碰了碰旁邊光看不練的太子爺,把“你不會也這麼廢吧”的吐槽咽回肚子裡。
這祖宗混勁兒上來了能把整碗餃子餡扣她頭上,還是給人留點體面好。
蕭司彥淡淡睨一眼她含笑的眉眼,終于屈尊降貴伸手取過面皮,模仿官清晚的動作流程。
養尊處優的指節生澀的鋪開肉餡,将面皮對折後試圖捏出花邊褶皺。
明明每個步驟都完整複刻,成品卻醜的像被門夾過的湯圓,氣鼓鼓漲着臉,一副“生而為餃我很抱歉”的頹廢樣。
“咯咯咯……”官清晚憋不住又笑出聲,好看的狐狸眸早已彎成倒挂的小月牙。
整個人是頂燈下的危險尤物,姽婳幽姿,似仙似妖。
教室内沸反盈天,偏偏這一角隻有女孩未加修飾的哝哝嬉笑。
“發個朋友圈。”
說着就拽過蕭司彥的手腕,沾着面粉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拉。
“咔嚓!”
拍照鍵一按,餃子在男生手心歪成奇怪形狀。
配文直接敲:
[躺平在少爺手中宛如異形幼崽,讓人懷疑這餃子上輩子是隻脫臼的耳朵。 ]
拇指戳下發表鍵,整套操作行雲流水。
官清晚擱下手機,見兩人怔忡模樣,以為他們面子挂不住,稍稍收斂住唇際藏不盡的笑意。
“别氣餒,我來教。”她撚起一薄面皮攤在蕭司彥手心,舀半勺餡料點在中央,不忘叮囑:“别太滿,煮的時候容易裂。”
纖細手指覆上他脈絡分明的手背,兩指輕夾面皮邊緣的瞬間,蕭司彥感覺到飽滿的餡料隔着薄皮在掌心跳動。
随着她引導着從右至左掐出細密褶子,面皮漸次收攏,最終彎成新月弧度。
“完美。”官清晚将成型的餃子擱置好,又重新撚起一薄皮放入他手中。
拇指與食指再次交替推折,小褶皺在餃子肚上漸次綻放……
上節課老師明确要求過,每位同學至少要完成規定數量的餃子制作。
魏景瑞不會包,官清晚直接伸手握住蕭司彥的手背,帶着他從捏褶到收口完整走過一遍又一遍制作流程。
殊不知被教的人胸腔内的節拍早已發了狂,像被狂風卷走的沙漏,每粒砂礫都在撞擊肋骨。
耳膜與心室共鳴着不規則的轟鳴,呼吸也成了跟不上節奏的副歌。
女孩此刻顯然已經徹底模糊了安全距離的界限。
鐘表上秒針忽然打了個結,時間在耳畔開出透明的花。
終于,十五個餃子完美呈現在三人眼前,半月形,元寶形,柳葉形等千姿百态。
在過道中來回走動的老師見距離下課時間還是五分鐘,快步返回講台屈指敲了敲桌面。
“好了同學們,今天我們的實踐課就到此為止,現在老師需要把你們的包子放進我的保冷箱中。”
走到官清晚這一組時,老師用保鮮膜仔細包裹餐盒,對着三人特意給了句點評,“不錯。”
官清晚将手指殘留的面粉仔細擦淨,抽出新紙巾遞給蕭司彥和魏景瑞,“擦一下吧。”
蕭司彥眼尾勾着蔫壞的弧度,很無賴的将骨感修長的手攤到女孩眼前,“學妹給我弄的。”
意思很明顯。
“……”
又是她的錯。
官清晚沒好氣睨他一眼無賴模樣,認命般扯過紙巾裹住他的手。
男生冷白皮膚沾着細粉,倒真顯出幾分被欺負的假象。
她低頭擦拭時,蕭司彥偏要伸出另一隻手,曲起指節蹭過她鼻尖。
指腹殘留的面粉在瓷白皮膚上暈開薄痕,倒像是抹了層淺淡胭脂。
他歪頭欣賞自己的惡作劇,壞的不像話,“我建議還是把面粉換成糖霜的好。
“理由?”官清晚握着紙巾的手頓住,冷着眼眸橫他一眼。
這人要是再說些不着調的話,她真要考慮折斷他截不安分的手腕。
突然被男生傾身壓過來的影子籠罩,蕭司彥單手撐着桌面,目光在她唇畔逡巡,邪邪一笑,“這樣我幫你擦的時候,就有正當理由偷吃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