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清晚立時頓住腳步,心跳在胸腔内重重磕了一下。
她對着路燈呵出白團白氣,慢吞吞轉過身時,恰好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攜着一身煙酒氣。
“我想你。”聲音幹淨清透,沾着點酒氣滋潤過的微啞,在靜夜裡格外綿長粘稠。
官清晚垂在身側的手指反複收攏又展開,關節在冷空氣裡直泛白。
花店暖黃的燈光從斜後方漫過來。
玻璃窗内一對年輕情侶正在等待店主包裝花束,她側了側臉,透過凝結着薄霧的玻璃,看清是一束漸變藍粉的人魚姬。
她知道它的花語:绮麗夢境,愛到生命的盡頭。
生命盡頭?
她的盡頭在哪裡?
可能就在今年深冬,也可能等到來年開春。
不知是冷風襲眼,還是冷光刺眼,一層薄薄的绯紅染上眼角。
她任由身上壓着沉甸甸的重量,直到睫毛上的濕意消散,才用胳膊肘頂了頂快要把下巴擱在自己頸窩裡的男生:
“蕭司彥你喝多了嗎?”
聲音很低,風一吹就釋散了。
“砰!”
漆黑長空中,一束煙花升騰直上,墜落成形形色色的花瓣。
一群人并沒有仰望夜空,隻是直勾勾盯着地面上投射出暧昧輪廓的身影。
魏景瑞一幫人試探過蕭司彥兩人是否在交往,但蕭司彥沒有給準話。
不過從蛛絲馬迹裡都能看出,官清晚根本沒有答應。
司書她們私下也問過同樣的問題,當被追問是否答應和蕭司彥談戀愛時,女孩的回答很決絕:我不喜歡他。
“砰砰砰!”
斑斓煙花洩憤似的一簇簇竄出,在穹頂綻放出一朵又一朵五彩花朵。
官清晚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眉間眼底的不耐幾乎要溢出來,聲線又冷又硬:
“你别這樣行不行?”
男生還是不為所動。
氣流近乎凝滞。
官清晚徹底失去耐性,想喊他名字時,蕭司彥終于撤開力道。
慣常帶着幾分倨傲的冷感面孔此刻蒙着層灰敗,眼下泛着青黑。
連天生上挑的眼角都垮下來,整個人像被抽了筋骨般碎在冷風裡。
頹唐、萎頓、枯槁。
好似天之驕子一夜之間跌下神壇。
“我哪樣?”聲音更頹唐。
低低的,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官清晚沉默不語,心髒卻莫名其妙的心疼。
本來他父母冷漠疏離的态度早把他的心泡在冰窟裡,好不容易遇到能讓他血液回暖的人。
可她這個攥着他最後一點熱乎氣的人,竟也要像那些人一樣,往他早已支離破碎的心口又狠狠剜一刀。
“能不能給個名分?”
“光明正大做你男朋友?”
“想光明正大和你牽手擁抱接吻?”
一聲比一聲頹,卻一聲比一聲高。
煙花依舊在綻放,破碎不堪的聲音早已被溶解,被稀釋,被吹散。
官清晚始終緊抿着唇,連呼吸聲都刻意壓平。
“說話。”
沒有隐忍的暴怒,隻有毀滅性的腐靡,令人毛骨悚然。
官清晚忽然在他黑黢黢的眼瞳裡看見十四歲的自己。
死氣沉沉裹着寬大病号服,像株發黴的植物,在陰暗角落等待腐爛。
此刻她再次被相同的情緒擊中。
可她還是冷着小臉,涼着雙眸,說着狠話:“這麼多人在,你是不是非要我給你甩臉色。”
“你給我甩臉色的時候還少嗎?你待見所有人,就他媽不待見我。”
“我就這麼讓你讨厭嗎?從一開始你就讨厭我,一直讨厭了在現在。”
夜風卷走他最後半句呢喃時,殘留在月光裡的隻有支離破碎的氣音,恍若被撕碎的蝴蝶翅膀簌簌飄落。
這個夜晚,官清晚好像看見了站在死亡邊際的自己。
兩雙空洞的眼睛在虛空中交彙。
柏油路上車水馬龍,引擎震鳴一聲接一聲。
他們耳畔隻剩下這個冬季末梢的風聲,隻有心腔交錯時掀起海嘯般的轟鳴。
分不清是誰的,也辨不出是車流的吟鳴,還是心髒的鼓脹。
官清晚動了動唇剛要開口,忽然察覺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唇瓣上。
完蛋。
該不會想……
思維還沒理清,身體已經先一步調轉方向。
三十六計跑為上策。
可剛側過身,腰間驟然被蕭司彥結結實實箍住。
她整個人被淩空提起,雙腳蹭的懸在半空。
“我不親,你碰酒了。”
原本含在嘴邊的話被吓得脫口喊出。
蕭司彥靡靡頹頹的臉上終于浮現點笑意,一抹沾沾自喜的笑,一抹暗爽的笑。
“明天親,送你回去。”
“我不,我朋友會送我回去。”
官清晚懸空的雙腿胡亂踢蹬,胳膊卻像藤蔓般纏緊他的脖頸,生怕下一秒掉下去。
蕭司彥充耳不聞的徑直走向路邊,揚手攔下亮着空車燈的出租車,單手把人輕巧的塞進後座。
車尾燈漸遠時,留在原地的兩撥人仍面面相觑的僵持着。
蕭司彥的幾個發小迅速回過神:
“卧槽,卧槽,什麼情況?”
“大美女和彥哥在一起了。”
“是吧是吧,都……都親了。”
“阿彥背着我們偷偷幹大事啊。”
而顧讓臉色格外不好,好不容易趕來一起吃頓飯,結果人才剛見到幾分鐘就被截胡了。
還莫名其妙吃了一肚子狗糧。
他不相信他們會在一起。
官清晚被塞進後座就往車門邊貼,和蕭司彥拉開最大距離。
點開微信給顧讓發道歉信息,約好後天補請晚飯。
“回家還是回宿舍?”蕭司彥長臂一撈将人拽過來,黑色襯衫下精瘦手臂勒住她腰。
官清晚掙了幾下沒掙開,前座司機透過後視鏡頻頻打量的目光讓她硬生生壓住咬人的沖動。
她洩憤似的往蕭司彥大腿根擰了一把:
“回學校。”
要是這個點回老宅,沈聽岚能訓到她耳朵起繭。
蕭司彥吃痛的悶哼幾聲,臉上邪笑愈發明目張膽,整個人癱在後座像沒長骨頭:
“寶寶用力點。”
“……”
官清晚沒好氣瞪他一眼,最終卻還是乖順的蜷在他懷裡。
黑色轎車并沒有如願停在校門口,而是滑進相鄰小區的林蔭道。
“在這裡停車幹什麼?”
她有不詳預感,很不祥的預感。
霭霭夜色下,他的眸光愈發灼亮:
“回家,我們的家。”
既然蕭家容不下他,他也不必留戀。
他要親手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家,親手在荒蕪中栽種屬于自己的燈火。
“……”
我們?
真有他的。
“不、要、臉。”官清晚倏忽刹住腳步,一字一頓總結一下他現在的惡徑。
這人到底什麼毛病?
大半夜的把人往家裡帶想幹什麼?
她才不會傻乎乎跟着走。
腕骨猛地發力甩開他的手,轉身就要往反方向沖。
蕭司彥自然不會讓她逃走。
“跑什麼?哥哥家的床可比宿舍軟乎。”
掌心迅速收攏,直接把人拽回身側。
好不容易逮着機會,怎麼可能松手?
捕食者對待看中的目标,從來都是步步為營。
“要點臉吧蕭司彥。”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場對峙自己永遠占不到便宜。
這人連垂落的碎發都沾着懶洋洋的竹木香,襯衫領口随意敞着,整個人像是剛從T台下來的男模,如果忽略他此刻眼底明晃晃的戲谑。
“寶寶,你都不親我,還要什麼臉。”
骨節分明的手指陷進她腰窩,體溫透過薄衫灼人。
“……”
她用手肘頂了頂他的胸膛,最後換來的卻是得意忘形的悶笑在耳稍回蕩。
隻能任由他帶自己回他口中的“我們的家”。
小區内蓊蓊郁郁的烏柏樹在夜色中靜默屹立,交錯的枝桠在頭頂交織成連綿頂篷。
兩名并肩行走的人影,手牽手踩着腐葉慢悠悠拖着腳步,朝萬家燈盞的一家走去。
晚風涼,氣流冷,冬霧濃。
或許燈火萬盞多年後,終于找到屬于自己的一盞,屬于他們的一盞。
原來漫長漂泊的終點不必是星辰大海。
這個小區的戶型多以單卧室帶客廳為主。
當初蕭司彥購置這套房子時,從未考慮過會讓外人踏入。
即使是與他交情頗深的魏景瑞,也沒受邀前來。
室内延續着極簡主義風格,黑白基調貫穿始終,牆面與家具的配色遵循着嚴格的二分法。
官清晚環顧四周的開放式布局,呼吸一滞。整片生活區域在眼前鋪展開來,竟尋不見第二間帶門的獨立房間。
她攥住給自己換居家鞋的手腕,下意識脫口:“一居一室嗎?”
蕭司彥慢條斯理系好最後一根搭扣才直起身。
他保持着俯身時的低姿态,視線恰好與坐在玄關凳上的她齊平。
幾個若即若離的吻落在她臉頰,纏着體溫蒸騰出危險的荷爾蒙:
“想要三室一廳,還是三室兩廳?”
“……”
這人總能把正經事攪得暧昧橫生。
“我住哪?”她側臉避開他糾纏的吻。
“和我擠一間。”
回答的斬釘截鐵。
他不由分說抓住她的手腕就往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去。
官清晚踉踉跄跄跟在後面,聲急:
“我不要。”
她拼命想抽回手腕,指甲在他手背上劃出白痕。
他們連男女朋友關系都算不上,怎麼可能同處一室?
“咔哒!”
頂燈開關被按響的瞬間,視野頓時一片暗黑。
“你關燈幹什麼?”官清晚咬着下唇,又一次試圖甩開他的鉗制。
可惜力量懸殊太大。
“我想動手動腳。”
骨子裡的惡劣纖毫畢現。
他反手把她抵在門闆上。
四周黑魆魆一片,官清晚有些看不清眼前人的眼睛,隻能感受到無處可藏的壓迫感。
“寶寶。”
高傲的頭顱再次以示弱的姿勢垂落,埋進她光滑的側頸間。
呼吸一聲比一聲沉重,壓得人心口發悶。
氣息一次比一次滾燙,灼得人心口發酸。
“沒看見我醋壇子都快翻了嗎?”
帶着悶悶鼻音的控訴蹭着頸側皮膚,他忽然洩憤似的叼住那塊軟肉輕咬,察覺到懷裡人瞬間的顫抖,又不甘心的用牙齒細細研磨:“我吃醋,你很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