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裡,殷肆雲忽然聞到消毒水都蓋不住的玫瑰香。
和夢裡揮之不去的刺鼻血腥味截然不同。
夢中是整肅冷峻的法庭,他正在衆目睽睽下被審判莫須有的罪名。高台上,殷肆雲看見自己竟将楔形婚戒反按進掌心,任由血液在案件紙張洇出玫瑰色印記。
被告席的私語聲如同毒蛛爬滿耳膜,但他似乎聽不見任何聲音,僵直的脊背無動于衷,眼神隻是麻木地盯着對面被告席,仿佛對面的人輕輕一擡眼便抽走了他所有力氣。
而那人不過是伸手秀了秀無名指上的新鑽戒,以及…擁緊了身側不經意露出得意笑容的白月光。
“被告人殷肆雲,你認罪嗎?”
“我…”
他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麼,但無論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證據确鑿,闆上釘釘,他殷肆雲,有罪。
寒涼月光是雪夜的輝映,它将小小牢房切成兩半。殷肆雲縮在光影的交界處,凍傷的手微垂。
應該是不冷的。他想。
否則怎麼能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最冷的那夜,獄警扔進來張被雪濡濕的報紙,娛樂版頭條赫然寫着“祝賀簡總新婚”,配圖正是那對狗男男在溫暖的夏威夷擁吻。
“新婚”,呵。
他的心本該被凍得生不出情緒。但伸出的手,卻接住了一滴淚。
後來他似乎病了,因為身心俱焚變成了魂靈,整日紋絲不動坐在自己的墓碑上。
他的眼睛生前被許多人誇過,但此刻仿佛毫無色彩的玻璃珠,隻呆呆地看着那人走進,一腳踩裂了座下的木制墓碑。
殷肆雲低頭,和遺照上溫柔淺笑的自己凝望。
白月光鞋尖踢飛了貢品百合,那是他死前用勞改積分換得——花瓣紛飛中,他看到那人用戴着婚戒的手,替心愛之人拂去肩頭輕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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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心率突然升高!"
陪護護士的驚呼聲中,殷肆雲猛然睜眼。水晶吊燈在視網膜上炸開星芒,他擡手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手肘觸到枕邊異物。
竟是本燙金封面的《聯姻協議》。
殷肆雲還未來得及多想,一直待命的醫護便急匆匆将他做了個從頭到尾的細緻檢查。
确定沒有大問題并叮囑一番後,等候多時的秘書又捧着一壺熱水推門而入,喜悅道:“老闆你終于醒了!”
殷肆雲此時也回過了大半神,開口先問起的竟然是他昏迷前正在處理的工作。
縱使陳秘書再知道自家總裁脾性也不由汗顔:“停停停,大少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受了多重傷?你可是足足昏迷了一周,今天起就已經是三月了!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過度用腦,我是不會回答你任何關于工作的問題的!”
說完。又稍顯氣弱地補了句:“我的合同第二十二條裡有寫需要在必要時刻照顧你,即使違背你的意願,我有這個權利!”
“……”
殷肆雲默了會,轉而問道:“房間裡怎麼這麼香?”
“這個…”陳秘書十分猶疑道,“房間裡的這些玫瑰花都是簡先生送來的。”
“簡先生?”
未等回答,這間豪華病房自帶的小廚房内忽然傳來金屬刮擦的刺耳聲響。殷肆雲不便下床,好在這間頂級私人病房不知出于什麼動機設計,可以用遙控将房門變為透明。
于是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卻難掩驚豔姿容的小殷總便看見傳聞中浪蕩成性的聯姻對象正單手拎着一口厚重的鑄鐵鍋。
水霧氤氲中,男人姿勢熟練,颠鍋倒料,一氣呵成。幾公斤的黑色鐵鍋在他手裡如臂使指,鍋勺也在他手中像多出一截的機械臂,翻炒間遊刃有餘。
突然,感應到了什麼的男人轉頭精準望向他所在方向。
殷肆雲也不回避,微微上挑的雙眸直直盯着對方,投去毫不掩飾的審視。
在這樣堪稱火辣的視線下,男人貌似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然後将火關掉,在紅配綠的“天海醬油”圍裙上擦了擦,又左右踱步兩下,去擠了幾大泵洗手液清洗。
對方的手足無措有目共睹,以至于殷肆雲忽然有種錯覺,這個和夢裡渣攻長相八分相似的男人在害羞?
陷入思索的小殷總不知道,小廚房裡的黑皮男人哪止害羞,簡直是整個人都要爆炸了!
查斯特——在這個世界的名字叫作簡桢,耳垂紅得快要滴血。他強行鎮定地想要回想以前學過的知識,什麼《讨好雌主的108種方法》、《身為雄蟲首次見面需要注意的1001種事項》,然而腦海一片空白,偶爾飄過的詞句隻剩下“救命,他看我了!”“好漂亮…”“我有雌主大人了…好幸福…”
可憐的雛雄沉浸在自己不甚隐秘的喜悅中,完全沒發現他這一輩子要誓死效忠的雌主大人眼神冰冷。
殷肆雲想起來了,沒錯,眼前這位——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比夢裡那個黑壯了許多,但長相八分相似的男人正是他一生悲劇的根源,他所在的這本狗血小說世界裡的主角渣攻。
而他,則是與渣攻相配的“賤受”——想到這,殷肆雲眸色又沉下一分。
這本小說實在狗血,通篇都在講渣攻如何虐受身心,而幾乎沒有感情描寫,所以殷肆雲現在除了有種被掌控命運的憤怒外,還有些疑惑——
他,從世俗意義來講任何方面都堪稱完美的男人,為何會愛上如此…難以描述的普通男人,并自甘下賤?
難道世界意志對他的影響有這麼大嗎?
然而,殷肆雲仔細感受了下,他現在心中對簡桢毫無想法,甚至因為對方的傻樣,連憤怒都有些多餘,轉變為淡淡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