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在發燒。
陳嘉澍最後也沒能去檢錄,因為裴湛哭的呼吸性堿中毒了,他把人背去了醫務室,又送去了醫院。
在那最後一分鐘的邀請裡,裴湛也沒有給出答案,他隻是默默哭,蹲在地上,瘦弱的一團,在裴湛抱緊自己的時候,陳嘉澍能看到他皮肉下嶙峋的骨骼。
堅硬又脆弱,像一隻沒有翅膀不能高飛的鳥。
陳嘉澍給丞德打了個電話,簡單說了裴湛的身體情況,他直接放棄了比賽。
在送裴湛去醫院的路上,陳嘉澍想到他的眼淚。陳嘉澍覺得很有意思,這樣一個在淤泥裡打滾的人,也會哭得這樣讓人憐憫嗎?他想問裴湛在低頭哭泣的那幾分鐘裡有沒有怨恨自己。
但是陳嘉澍沒有問出口。
裴湛一直在發燒,脫離危險之後就沒有要醒來的迹象,班長發信息問情況,陳嘉澍回了幾句,端着熱水回輸液病房。
期間陳國俊打來了一通電話,問他情況,陳嘉澍随便應付兩句,就把電話挂了。
裴湛清醒過來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了,他的病房裡空落落的沒有人,陳嘉澍給他手機充上電,微信留言說他提前回家了。
……
月光灑在地上,像給苦澀的地闆裹了糖霜。
裴湛坐在病床上久久未眠,值夜的護士拔了它的針管,讓他好好休息,因為他還有些發燒。
可是裴湛睡不着。
他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想起陳嘉澍在走廊裡的語氣。那時的他在陳嘉澍面前尴尬得無所遁形,心頭好像翻了一片油鹽醬醋,心情複雜。
等到夜深人靜,種種情緒褪去,彌留下來的既不是驚慌也不是失落,而是一種無措。
心事被得知的難堪交織而成的無措。
那種無措伴随着陳嘉澍戲谑的語氣在他心頭久久不散。如果陳嘉澍遲一點發現,他們相安無事地度過高中,等到以後……如果他們還有以後,裴湛或許在某天釋懷的時候會漫不經心地提起自己這段拿不出手的暗戀情緒。
但偏偏是這個時候。
陳嘉澍看出他的愛慕,在陳嘉澍和儲妍相戀的時候。裴湛隻覺得自己不知廉恥。
愛是可以控制的嗎?愛是不可以控制的。他不該再喜歡陳嘉澍,可就是控制不住想要靠近,像渴水的樹,扒開土壤腳下一片糜爛。
十幾年的歲月,裴湛像是一株沒有根的植物,長在令人作嘔的污泥裡。他的父母有那樣的家庭,一地雞毛的婚姻,留下的他也是處處讨嫌的那一個,可他還卑劣地想要愛。
裴湛覺得自己被送到陳家的時候自己就死了,可他看見陳嘉澍的時候又那麼奇迹地枯木逢春。明明陳嘉澍什麼也沒做,隻是打籃球回來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甚至不是正眼,他就生出了想要的情緒。
想要這種欲望實在太令人作嘔了,可裴湛沒法控制自己,他覺得自己也很不講道理,又或許世界上的一見鐘情都沒有道理。
裴湛有時候覺得隻有仰望的才讓自己能感覺還活着。他這一年都靠仰望陳嘉澍苟活。
這就是他的愛。
裴湛默默流淚,他伸手想擦,卻想起了陳嘉澍的留言讓他不要再哭。
于是裴湛又默默控制住眼淚,他等淚痕幹透又拿起手機,想給陳嘉澍說點什麼,謝謝他帶自己來醫院,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他就這樣三緘其口,又放下了手機。
可是手機不肯放過他。
在他摁滅手機準備睡覺的那一秒,手機再一次彈亮。儲妍的消息就這麼赤裸裸地擠進他的視線。
她發了許多,可頂部消息通知就隻會顯示一條。這一條也是最關鍵的一條。她說——
[我暑假的時候就跟陳嘉澍分手了]
-
裴湛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得到自己進醫院的消息,但是儲妍很敏銳地猜到了前因後果。她追問是不是陳嘉澍做了什麼傷害到了裴湛,又叫裴湛不用太在意她了,因為她早分手了上次想跟他說的消息就是這件事。
隻是儲妍覺得自己這段為期三個月的戀愛談的實在稀裡糊塗。
她描述這三個月裡發生的一切,有些憤憤不平,又有些無可奈何。
[和平分手,我跟他之間沒什麼感情]
[所有的親密接觸都是我主動他還不樂意]
[喂裴湛,我不漂亮嗎?我這麼漂亮他連主動拉我手的次數都沒有,天天就想看我給他寫的那破情書]
[那情書還不是我寫的,想到我都要氣死了]
[我感覺我根本沒法跟他有感情]
裴湛看着不停閃爍的手機屏幕,眼裡露出了點無可奈何。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陳嘉澍是個驕傲的人,儲妍也是,他們這樣的天才之間總是有隔閡的,誰也不肯低頭的後果就是相互錯過。
如果他當初能像儲妍一樣勇敢,把情書交到陳嘉澍面前,可能就不會像昨天一樣,被陳嘉澍拆穿心思,事情也不會這樣進退兩難。
裴湛抱着手機沉思,卻沒有多說一句。
儲妍自顧自發了很久,大概是覺得裴湛這時候可能沒醒着,發了句晚安,然後也不再說了。
裴湛等了一會兒才回她的好意。
[我沒事的/企鵝抖抖/]
儲妍很快回複他。
[你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