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霁的堅定得近乎盲從,出乎蘇頃意料。
這些信任的話他不是第一個跟她說的,生意場上有許許多多的人都和她說過,但是她的能力在先,信任就像壘起的石塊,不斷疊加逐漸深厚,可若稍有差池,也會逐漸漸少,或者一夕之間盡失。
她不覺得有人會完全無條件地,如此堅定地信任另一個人。
對于這種帶變數的東西,她不稀罕要。
若是換作以往,她隻會叫人不要說這種話,還是自己判斷為好。
但現在……
她略過趙霁柔和而清明的眼。
不知為何,他會給她不變的感覺。
她看向馬車窗外,唇角揚起幾不可見的弧度。
“随你。”
沒過多會兒,馬車就到了城西,蘇頃示意停車,她與趙霁下車,兩人走路過去。
一個薄闆立牌離着攤子還有一段距離,上面寫着四個大字“雞湯馄饨”,大字旁寫着一行小字“小碗三文,大碗五文”。正是接近飯點,攤位裡熱鬧得不行,基本上都是粗使做工的人。
與蘇頃想象中的攤位有些出入,不是随街那種小攤小位,相反,因着城西相對更加貧窮,官府也不愛多管,攤位不受約束,占地較廣,放眼望去就有約十五個矮桌,每桌四個凳子。
她瞟一眼,這攤小本生意每月的大緻流水差不多了然。
趙霁微微低下頭,附在蘇頃耳邊介紹,“那位就是攤主老闆娘,我管叫朱大嫂,很能幹,脾氣也很爽朗。”
順着趙霁的指向,蘇頃看到一位綁着圍裙,拿木制漏網撈馄饨的婦人。
頭發用布巾利落绾住。她将馄饨快速盛至大碗中,從另一個桶中撈出滾燙的熬制好的油亮雞湯,澆在白白胖胖的大馄饨上,又往裡面抓了一把綠油油的香菜蔥花,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甚是養眼。
婦人面色紅亮,帶着樸素的美,隻聽她用悅耳的嗓音高聲道:“馄饨好了!”
蘇頃和趙霁剛走過來就吸引了衆人的目光,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喧嚣,直勾勾地看着他們。
朱巧兒包馄饨的手也凝滞住。
趙霁對着朱巧兒打招呼。
“朱大嫂,好久不見。”
朱巧兒半張着嘴,好半晌才道:“你,趙霁你小子成親了也不知道回來!”
她說完這話看見蘇頃,又覺得不妥,忙轉了話題,“這位就是蘇老闆吧,真是又漂亮又厲害啊!”
蘇頃沒忍住,“撲哧”一笑,聽多了辭藻華麗的恭維,這種直白的反倒更得人心。
朱巧兒被這一笑搞得尴尬了,很不好意思地說:“我沒讀過書,粗人一個,蘇老闆莫見怪。”
蘇頃道:“我也沒讀過幾本,我是好久沒見朱大嫂如此直率的人,有些高興。今日我和趙霁來就是想吃馄饨,聽他說這裡的馄饨好吃到吃完一輩子忘不了。”
朱巧兒看了眼趙霁,笑道:“這孩子就愛誇大。裡面還有位置,快請!”
這一番招呼破了冰,雖然大家對他們依舊目不轉睛,但也沒了最初的僵硬,這注視之中不乏些鄙夷,不過趙霁不在意,蘇頃更不在意。
“呦,這不是趙霁嘛。”一醺醉悍然的老漢突然蹦出來,鋪面而來的酒氣熏得蘇頃眉頭緊蹙。
老漢年歲約五十上下,一雙倒三角眼淹沒在生活帶來的風霜溝壑之中。他左手拿着酒瓶,空出來的右手鈎住趙霁肩頭,污漬抹花了趙霁的衣服。
“你小子攀上蘇老闆可算是福氣頂天了啊!哎呦,身子骨也結實不少。是不是天天嗯?”
他露出猥瑣的笑,隔過趙霁瞄着蘇頃,趙霁往前,擋住他的視線,拿掉他的手,冷冷道:“好久不見,李大哥。”
李海對這種明顯的厭惡視若無睹,他摩挲着手指,說:“你有錢了,借哥點錢呗。”
朱巧兒一吼。
“姓李的,别打擾人家吃飯,滾回去喝你的酒!”
朱巧兒一張口,李海一縮脖。“是是是,别生氣,給我來碗馄饨呗。”
朱巧兒不理他,李海沖着趙霁嘿嘿一樂,自顧自在邊上擠了個座位坐下。
趙霁對蘇頃道:“走吧,去裡面。”
兩人落座,蘇頃眼珠在李海,朱巧兒以及趙霁之間溜了一圈。
她低聲道:“從沒見過你那種語氣說話。”
趙霁歎氣,“沒想到這姓李的還在這糾纏朱大嫂。”
“糾纏?”
“嗯,應該是前年開始的,那時……”
“二位,雞湯馄饨來咯!”
朱巧兒親自端着兩碗馄饨過來,阻斷趙霁接下來的話。
趙霁笑道:“多謝朱大嫂,叫我一聲就行。”
朱巧兒假裝瞪了一眼他。
“誰搭理你了,蘇老闆可是貴客。”
大碗的馄饨擺到蘇頃面前,馄饨白嫩的薄外皮包裹着淺粉的肉餡,煮得剔透,翠綠的幾點蔥花漂浮在幾滴香油的雞湯上,香氣四溢,确實誘/人。
蘇頃一向口重的也不禁想立即嘗一個。
她對朱巧兒道:“老闆娘生意可真是紅火。”
“啊,小本生意,還好吧哈哈哈。連蘇記商行的毫毛都算不上啊哈哈哈。”
朱巧兒笑得爽朗,引得蘇頃好感。
朱巧兒摸了摸圍裙,“蘇老闆,我們趙霁能找到你可真是修了八輩子福氣,我呀,就一賣馄饨的,也不會說啥話,就吃好喝好啊,慢慢吃!”
等朱巧兒走了,趙霁悄聲道:“朱大嫂還多給了點。”
蘇頃看了眼鄰桌一比,足足多了五枚大馄饨。
“朱大姐做的很好吃,你快嘗嘗。”
蘇頃張口吞了一整個,鮮汁自嘴内爆出。
她睜大眼,人生第一次覺得不加麻不加辣的也能讓人欲罷不能的食物。
“怎麼樣?”趙霁期待着她的評語。
蘇頃重重點頭,“确實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