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宅院中,薛老爺坐在紫檀太師椅中,坐北朝南,眉壓着眼。
天清氣朗,惠風和暢,唯有薛宅頭頂這片山雨欲來,薛夫人站在薛老爺身後,素色的錦帕被捏皺變了形。在他們面前,跪在足有二十位家奴,皆深深低着頭,不敢擡眼。
由薛亭江帶頭,從月洞門領進來一個被架着的血淋淋的人,軟軟的身子拖着地面,留下一道斷斷續續的紅痕,瞧臉,依稀能分辨出模樣,正是被打得不省人事的薛望山。
薛夫人面露不忍,拿手帕輕輕捂住鼻口。
薛亭江厲聲道:“潑醒!”
兩三盆冷水澆頭,望山才堪堪醒來,他看起來應是想說話,張嘴卻發不出聲。
水經過身子變成血水洇在地面,沿着筆直有序的磚縫不斷蔓延,流到跪着的家奴中間。
家奴彼此以眼神相互遞着惶恐與震驚,惶恐于窺見自己的下場,震驚于這都沒打死,真是命大。
薛老爺終于開口,聲音沉啞如老鐘,“一夜之間,公子沒了,你們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公子是何時出去的,簡直荒謬!”
“老爺息怒。”薛亭江半哈着腰,堆着笑。“小的已遣人出去尋,尋不到就不許回來。”
聽到他說話,薛夫人暗暗一記白眼。
“多加人手,都給我出去找,不要引人注目!”薛老爺咳了幾聲,薛夫人忙順着薛老爺的脊背。
薛亭江轉身對一衆家奴喊道:“都出去找,悄悄的!如若聲張或尋不到,如此下場!”
他一指氣息奄奄的望山。
家奴各個面帶懼色,起身都沖了出去。
“老爺……”薛夫人斟酌着開口。“把望山帶下去好好療養吧,他好歹打小跟着卿兒,與他感情深厚,萬一卿兒回來了,看見他身上沒一處好的,定是要心痛的。”
薛老爺冷哼,“一個隻顧自己快活的孽子!”
薛亭□□眼一轉,上前幾步。
“公子年紀尚輕,儀表堂堂,文采斐然,還得是老爺教導有方,掌鋪也是不在話下,如此人才,惹得全冀州城姑娘芳心缭亂自是情理之中,說不定隻是貪最後一時之歡,待回來定是頂天的丈夫,為老爺分憂解難。”
薛老爺也是年輕過的人,自是懂薛亭江話裡話外的意思,并不覺得這有什麼,于是便順着下了這個台階。
見薛老爺點頭,薛亭江便示意架着望山的人下去,臨走前他寬慰薛夫人道:“夫人莫急,小的定竭盡全力,尋到公子。”
薛夫人鼻孔出氣,沒有因為薛亭江這番看似向着她兒子的言論對他有所改觀,相反,話對她而言很是不中聽,她更是心生厭惡與警惕。
薛夫人不禁憤慨,“老爺,卿兒絕不是在貪一時之歡。”
“那就是不想回來了。”
“老爺,絕不是!卿兒識得大體,他是個好孩子啊。”
“那你就是說我不好了!”薛老爺吹胡子瞪眼,“是我逼得他夜夜不回日日不歸?是我讓他對那個姓蘇的女人念念不忘?忘了祖宗根基,忘了應當的責任,在那尋花問柳?!”
“不是的老爺,那醉仙閣……”
“休說那腌臜地!”薛老爺贅肉顫抖,強烈的怒氣噴薄而出,“他若真是逃去了醉仙閣,就别怪當爹的心狠,将他除名!”
薛夫人一聽,吓得花容失色,腿登時軟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揪着薛老爺的衣擺哭訴。“老爺,别啊,他可是薛家唯一的香火!我不提了,不提那腌臜地兒了!”
薛老爺一腳将薛夫人踢開,嚷嚷道:“滾開,哼,我還沒死,香火還會再有!”
扔下這句話,他起身揚長而去。
薛夫人原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直候在角落的嬷嬷急忙上前,扶着薛夫人起來。
薛夫人握着嬷嬷的手,抖着嗓子問:“你聽見了麼,你聽見了麼……”
嬷嬷跟着老淚縱橫。“聽見了,老爺定是氣急了,才這麼說的。”
薛夫人痛苦地閉上眼,以她對薛老爺的了解,這不會是氣話。
她逐漸扣緊五指,眼裡透着厲意,誰也不能奪走屬于她兒子的位置!
“嬷嬷,你遣些人暗地去探查,去醉仙閣附近,還有……”薛夫人微頓,“蘇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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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榆過來探了探趙霁的鼻息,“還活着,隻是有些承受不住暈過去了。”
蘇頃被她這輕飄飄的語氣搞得有些惱,“接下來怎麼辦。”
蘇榆沒說話,表情稍作嚴肅,她将食指與中指并攏,飛速點擊趙霁身體的幾個穴位。
頭、胳膊、胸前、腿,一處都沒漏,手指如針一般,紮中即離,一會兒下去,趙霁的面色明顯好了許多。
蘇頃松了口氣。
蘇榆看破不說破,隻是一笑。
蘇頃問:“接下來怎麼辦。”
“你讀過話本麼。”
“你别繞關子。”
“我沒繞關子,話本裡養功療傷大多都需要在一個池子裡,這也一樣,我記得你有休沐的山莊,裡面是不是有個天然泉水的池子,你讓他在裡面泡半個時辰就好,如此,待他醒來,就能更好的練武,雖達不到日進千裡,但也能事半功倍。”
蘇頃還是有些顧慮,“這樣就可以了?”
“你要不信我就算了,他不泡的話,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還會前功盡棄,到時你要問他的問題也問不到。”
蘇頃道:“春芸,幫我備馬車。”
春芸颔首。
“是。”
蘇榆垂眸,隐去眼裡的狡黠。
蘇頃看向蘇榆,“你不去?”
“那是城外,還有人通緝我呢,我當然得留在城内了,順便你帶他去的時候,我來幫你把屋裡那位弄醒。”
蘇頃也不強求,她扶起趙霁,背過身道:“那可就謝謝二姐了。”
可為什麼總覺得哪裡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