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說得堅定,他卻猶豫少頃才邁步前行,不多時,便見一佝偻農婦伫立在院落中灑掃着地面,正是趙霁娘親。
他眼裡意味不明,任聽再多,待親眼确認那刻,縱再冷硬的人也難掩歲月的惆怅。
他踏地而來,錦靴發出不重不輕的聲響。
趙霁娘親雖然瞎了一隻眼,耳朵卻好得很,她聽到腳步聲朝自己的方向來,便擡起身子,正好撞見一個雍容的,不屬于陋村的身影。
那隻完好的眼睛先是迷茫地眯了一下,過了片刻,突然定住。
薛老爺此時已站在籬笆門外,喉結滾動幾下,好半晌,才堪堪擠出兩個字。
“凝安。”
趙霁娘親如被雷劈。
見對方一動不動,薛老爺又道:“是我,哥哥。”
“你認錯人了。”
冷冷扔下這句話後,趙霁娘親,也就是薛凝安,轉過頭,拖着不便的腿腳,用比平時快多倍的速度朝屋内走去。
眼見屋門被大力阖上,薛老爺見狀,連忙跟上。
“我沒有認錯!”
他頂住門,順着門縫朝裡喊道:“凝安。你放心,我今日來不是為了别的,隻是想同你談一談!”
回答他的是沉沉的靜默。
“凝安。”薛老爺沉下聲音,“妹妹,你知道哥哥我的。”
又過了一會兒,門後傳出一聲冷笑,“我早已不是薛家人,同你沒什麼好談的。”
薛老爺重重歎口氣,過了些許,帶着萬般無奈與心痛道:“妹妹,我沒有兒子了啊。我那小兒子,你的侄兒……唉!”
屋内的薛凝安倏然頓住,腦海中忽地閃過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娃娃。
那娃娃奔着她跑過來,軟軟的聲音親密地喊她姑姑。
與此同時,又有一個同樣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站在遠處,揮着小手糯糯叫着“娘親!”
薛凝安眼神閃了閃,抓着門框的枯瘦五指猛然抓緊。幹癟的嘴唇不住顫抖,張口欲言,卻終是沒有吐出一個字。
薛老爺緩緩收回抵住門的手,捶胸頓足。
“卿兒……沒了,所有都沒了,我現在……痛苦萬分啊!”
外面響起薛老爺壓抑的泣聲。
痛苦……
過了一會兒,屋門被打開。
“進來吧。”
她的音量輕若鴻毛,風一吹就散了。
“謝謝。”
薛老爺進了屋,站着拿衣袖抹了抹兩頰的淚水。
薛凝安半垂着眼,等着對方開口。
薛老爺又重重歎口氣。
“這麼多年,我秉承着一家之長的身份,沒法來尋你幫你,但是作為一個當哥哥的,又如何不心疼自己的親生妹妹呢。”
薛凝安飛速皺緊眉頭,冷冷道:“莫扯往事,我了解你,說話做事總有目的,你今日來此,究竟要說什麼。”
薛老爺不着痕迹地環顧一周,目光落在半舊的木凳上。
“如今時移世易,我勸服分家接受你們,想接你和我的侄子侄女們回去住,你年紀大了,孩子們也應到了成家的時候,薛家會給他們撐腰。隻是,有個條件。”
“你不用說了。”薛凝安搖搖頭,“我是不會回去的,我的孩子們也是不會回去的。”
“凝安,别固執。”
薛凝安手一擡。
“請回。”
“凝安,事情我都知道,你的孩子終究也是薛家的血脈,他們跟着你也吃了不少苦,回到薛家,哥哥保證,等着他們的是滔天的幸福。”
薛凝安沒有反應,那隻完好的眼裡一潭死水。
薛老爺話語步步緊逼,“你若不同意,那我就等着我的侄子侄女們回來,問問他們的意願,你無權擋他們幸福的路。”
“他們不會回來。”
薛凝安微眯眼,咬着後槽牙道:“實話同你講,他們在很久前就都病死了。”
薛老爺也緩緩眯起眼,從縫裡滲出毒液來,嘴角露出一抹微妙的弧度,像吐露出的信子。
“我來之前,稍微查了查,問了問。你女兒确實是沒了,聽到時也實是讓我心痛。”
“妹妹,我隻能說,我是真心的。我會一直等,等到你兒子回來。”
“可惜你問錯了。”
薛老爺笑笑,“這麼多年,你面容滄桑,可脾氣依舊,你越是否定的越是對的。”
薛凝安藏在袖口中的手猛然握緊,細微顫抖着,她心知方才關心則亂,脫口而出,眼下強自鎮定。
她昂起頭顱。
“那你就等着好了,怕你最後失望而歸。”
反正霁兒這會子是不會回來的。
“怎會。”
薛老爺眼裡驟然劃過狠戾。
“如若等不到,我自有辦法讓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