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停下腳步。
巍,是他父親的字。
有馬蹄聲由遠至近,雨也由大至小。
趙霁感覺不妙,他看準一條逼仄深巷,拐了進去,不一會兒,一溜人馬飛馳而過。
他将薛凝安放下來,一瞬間眼神凝固,薛凝安後背,赫然插着一隻箭。
“娘,你為什麼……”
趙霁痛苦地抱住頭。
薛凝安像是從深處蘇醒,竭力用最後一絲清明說話。
“我兒不必自責,我本就……活不過今夜……咳咳!”
薛凝安臉色紅透,她整個人炙燙,如此溫度正燃燒掉她最後一絲生命。
“多年前,秀兒也替我擋了一箭,我對不起她,她一直伴我左右,與我一般年紀,那時帶我走的,是你爹。”
“現在還提他做什麼!”
趙霁眼裡含滿淚水,恨恨道。
是啊,提他做什麼呢,薛凝安眼神開始迷離。
那個印象中一直很開朗的長工。
那困在籠中,從未被日光溫暖過的少女,就在某日那樣不經意地瞧見了她的太陽。
“你長得……真像他。若我跟他有孩子,一定像你這樣吧。”
粗糙的手覆上趙霁的臉頰,薛凝安明顯神志不清。
好曾是真的,情也曾是真的。
她從來不恨他,那個曾經也能為自己豁出命的人,她要如何恨呢。
“囡囡,我的囡囡啊。”薛凝安晃動着枯枝般的雙臂,拼命地向天上張開,眼角攀上一絲笑意。
“娘,娘!”
人命就是如此,活是一段歲月,死是一瞬,一了百了。
代替方才暴雨的,是趙霁的淚。
沒什麼人記得昨晚曾下過暴雨,隻有次日澄澈如洗的天記得。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薛家在修大門。
蘇頃知道這事時也很是驚訝,“修門,真的?”
“嗯。”春芸點頭。
春桦哈哈大笑,“薛老爺是有錢沒處花,看來是半夜進了頭暹羅大象,才能撞出那麼大一窟窿。”
蘇頃擺弄了窗外還帶着水滴的花苞。
“無所謂,與我們無關。”
她現在對薛家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
“我再回去歇息會兒,外面的事交給你們打理。”
春芸春桦:“是。”
她疲着身子進到卧房,胸口還是隐隐約約地疼,昨晚暴雨,她直接被疼醒,有那麼一瞬間,更是鑽心。
等等。
不太對勁。
蘇頃瞧着剛關上的門,猶豫着再次打開,一打不要緊,一個身影就這樣直直朝她跌過來。
她下意識接住來人。
“趙霁!”
她驚呼。
“和離書我沒有拿,不作數。”他啞着嗓,呼吸急促,渾身濕透,青絲散亂,滾燙的額頭抵着她胸口。
她聽他哭音委屈道:“命都給你了,不要讓我回去好不好。”
蘇頃呼吸凝滞,說不清的心緒蔓延開來。
“先進屋。”她扶着他進到卧房,也不顧他渾身髒污,讓他直接躺在床榻上。
她扒下他的衣物,隻剩下裡衣。
趙霁滿臉潮/紅,蘇頃接過冷水,将巾帕敷在他額上。
得去找大夫……
她準備出門,卻被一雙手死死攥住。
“不要走。”
“你發燒了,我得去找大夫。”
“不找。”趙霁倔道,他掙紮着起身,抱住蘇頃,蘇頃沒有掙脫,一行清淚順着他眼角留下滴落到蘇頃肩頭,抱着她的男人脆弱得仿佛白瓷,一碰就盡數全碎。
“别走。”
“我不走。”
她輕輕拍着他的背,極有耐心勸撫着。
“我不走,我去讓春芸找大夫來,乖,等我。”
他仍舊不撒手,蘇頃聽他道:“我沒事,我隻要休息一會兒……就一會兒。”
蘇頃輕輕撥開他耳邊的濡/濕的亂發。
“我今早從城外趕來……把娘安葬完了。”
“!”
蘇頃怔住。
“娘,怎會?”
“是毒……是箭……是薛家。”趙霁斷斷續續吐出詞來。
“他們壓根就沒想要娘活……哈哈哈……我去與不去,進與不進……又有何妨。”
他又哭又笑起來,蘇頃将抱他更緊。
“對不起……”
“與你無關的。”
趙霁唇緊貼着她耳垂。
“我不知要去哪,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我想見你,隻能偷偷回來。”
“娘解脫了,我應該替她高興,是不是。”
蘇頃:“……”
“蘇頃。”趙霁一雙紅透的眼誠懇地看她。“讓我留在這,好不好,讓我一直在你身邊,好不好?”
他垂眸,話語如風一樣從遠方飄來。
“求你了。”
蘇頃輕柔摸着他的眼,指尖顫抖不止。
“好。”
得到她的回答,趙霁滿足一笑,整個人一下被抽幹突然滑落,蘇頃連忙用力摟住他。
她緩緩将他平放,視線一遍遍描摹着他的面容,末了,呼出一聲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