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膠離别後，尚九玖牽着小三前往醫院三樓幫何祺然領取本月的藥物。

他們在停車場，剛搭上電梯。尚九玖的目光停留在三樓的按鈕上，正準備按下的瞬間，小三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指腹摩挲着柔軟的布料，猶豫着要不要開口。

尚九玖低頭，看向小三：“怎麼了？”

小三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車，試探性地眨了眨眼：“阿爹，我能在車裡休息嗎？”

尚九玖哭笑不得，語氣輕松如雲飄蕩：“去吧。”

小三松開衣袖，像得勝歸來的兔子，輕快地跑向車裡。尚九玖按下電梯按鈕，停車場的景象随着門的關閉一同消失。

返回時，電梯緩緩下降，狹小的空間裡隻剩下心跳和機械運轉的微弱嗡鳴，門縫間透出樓層間隙裡零星的光影，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剛才對話的場景。

“他很久沒來領藥了，上個月就沒來了。”醫生一邊敲擊鍵盤，一邊輸入藥物名稱。

尚九玖眯起眼，左眉微挑，話到嘴邊又欲言又止，心頭萬千思緒最終化作一聲歎息。

醫生察覺到他的焦慮，特意安慰：“沒事，影響不大。”

“他有說什麼原因嗎？”尚九玖微張着嘴唇，呼吸微亂，“不想活了？”

“好像是他受不了藥物對嗓子的副作用。”醫生擡起手停頓了一下，思考片刻後補充道，“對了，他的治療日記落在王醫那兒了。”

王醫是何祺然的心理醫生，尚九玖安排每周一次的心理輔導，何祺然在行為上非常配合，尚九玖也從未過問過治療過程，直到現在，治療日記出現在他眼前。

第一周：

我們擁抱，熾熱而真摯；我們接吻，輾轉而深沉。我邁出一步，偏離既定的軌道，在理智與情感的交界處踟蹰片刻，最終還是向他靠近。距離一點點縮短，計劃一點點打破，直到最後，心意交彙，無需言語，便已心心相印。

第二周：

白天各自忙碌，夜晚交談片刻，日子在這樣平淡卻默契的節奏中流轉。我開始意識到，自己仍未找到真正的方向，思緒飄忽不定。既然如此，那就先沉浸在配音中吧，至少在聲音的世界裡，一切都有迹可循。

第三周：

這周陰雨連綿，心情也被陰郁的潮濕染上了幾分。不合時宜地争吵了一次，情緒起伏間，竟生出些許抗拒，不太想再去看心理醫生。我的心，是真的病了嗎，還是隻是被糟糕的天氣和紛亂的思緒裹挾，迷失了方向？

第四周：

他又撒嬌叫我哥哥了，那聲音柔軟得仿佛要融化在空氣中。我一時失了分寸，心跳也加速。可是，無論怎麼想，始終無法逃避那種情感的拉扯。于是，我知道，我又得走進心理醫生的門，面對那些混亂的心緒和未解的疑惑。

第五周：

他的生日快到了，日曆上的日期悄然逼近。每當想到這件事，心裡總是掠過一絲不明的緊張，仿佛某種不言而喻的期待。或許，這一天對我而言，早已不再單純。

看到這裡，尚九玖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哪裡是治療日記，明明就是戀愛日記。可是接下來，卻來了個急刹車。

第八周：

藥物的副作用開始顯現，嗓音逐漸受到影響，我開始陷入兩難的抉擇。是該告别藥物，還是告别配音？心中的糾結越來越深，仿佛每一個聲音都在提醒我，無論選擇哪條路，都不容易。

第九周：

九，我真的不想看心理醫生，你不要像我父親一樣逼我……

晚飯是在外面應付的，回到家時月光灑在人間，初夏的夕陽溫和，風穿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像在竊竊私語，又像在歡笑。

尚九玖按下車窗按鈕，緩緩下拉，露出雙眼：“小三，幫我看看你何爹在家嗎？”

“收到。”小三屁颠屁颠地奔向屋内，許久後毫無收獲，沖着外面喊道，“爹地他不在家裡。”

“好。”尚九玖的大腦給出了第一個答案——何祺然在錄音棚。他把車窗升到最頂端的瞬間，留下了最後一句話，“小三，你先去睡覺，鎖好門。”

他猛地啟動車子，打轉方向盤，車在院中留下了一縷尾煙。

車穩穩停在竹林外，車燈熄滅，夜色恢複了先前的靜谧安詳。尚九玖下車，鎖好門，轉身踏入竹林。

屋門微掩，他的目光穿過透明的隔音玻璃，徑直落在工作區裡那個安靜坐着的人身上。何祺然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全然未覺有人到來。

尚九玖不想打擾他，推門的動作特意放輕了些。可即便如此，輕微的響動依舊讓何祺然瞬間繃緊，他猛地回頭，眼底掠過一絲戒備。待看清來人，才緩緩松了口氣，肩膀的弧度也随之軟下來。

尚九玖嘴角微揚，在他旁邊的椅子坐下，屋内的溫度仿佛驟然降到冰點，他卻毫不在意，率先打破沉默。

“在跟配音告别？”

話語像是剛開的氣泡水，輕盈地沖散了些許緊繃的氣息。

何祺然低低應了聲：“嗯……”

尚九玖目光微動，沉吟片刻，像個好奇的孩子探出頭，向窗外張望，随口問道：“藥還繼續吃？”

何祺然點頭，沒有多餘的表情。

月光透過窗棂落下，尚九玖緩緩起身，影子被拉得細長，他輕描淡寫地說：“等我下。”

他繞過工作區，停在台本區，翻找着心中的答案。夜色靜靜流淌，時間走得很輕，像是踩在歲月留下的溫柔痕迹上。

很快，他再次推開門，這次，他刻意屏住呼吸，連心跳都放輕，生怕驚擾這片靜谧。他壓低聲音：“找到了，我們一起配這個吧。”

話語如同落入湖面的石子，帶起一圈又一圈漣漪。他頓了頓，補充道：“你的最後一次，然後，徹底告别。”

何祺然垂眸，掃過台本封面——《小王子》，一本成人童話。

尚九玖選本子的眼光一向精準。這個故事像是洇開的墨迹，填滿了他心中尚未落定的章節。而尚九玖的存在，也在一次次點亮他的世界，如同春雨落進幹涸的荒地，讓枯枝萌生新綠，生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