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她換了張尋常七弦琴。當第一個泛音在廂房内漾開時,窗外的喧鬧聲突然遠了。花顔看着木槿低垂的脖頸,恍若望見深谷幽蘭在月下舒展花瓣。
"此曲名為《玉壺冰》。"木槿的指甲染着鳳仙花汁,在弦上勾出泠泠清響。花顔注意到她刻意用了大量跪指,左手在十徽附近反複揉弦。
琴音流轉到第三疊時,花顔忽然以指節叩案。她的敲擊聲暗合角調,恰似碎冰墜入寒潭。木槿指尖微頓,旋即變換指法,竟将後半段轉成了《梅花三弄》的變調。
當最後個散音消散在沉水香中時,博山爐裡的香灰正好塌落。木槿望着琴身上映出的燭光,輕聲道:"公子方才為何打斷?"
"姑娘在第七段用了太多吟猱。"花顔提起茶壺給她斟了杯君山銀針,"琴聲如人聲,哽咽太過反而失真。"她看着茶葉在杯中起落,"就像你始終不敢觸碰第七徽。"
木槿猛地擡頭,撞進花顔映着燭火的眼眸。
"七徽在琴,謂之“龍龈”。"花顔指尖虛點琴身,"在姑娘心裡,怕是還橫着道跨不過的斷龍石。"
廂房突然陷入寂靜。樓下傳來龜奴吆喝"亥時三刻,紅燭高懸",更襯得此處落針可聞。木槿看着茶湯裡自己晃動的倒影,忽的一笑。
"公子可聽說過永甯三年的巫蠱案?"她聲音輕得像在說旁人的故事,"那年端陽節,有支刻着生辰八字的桃木偶出現在東宮。三司會審查出咒文用的是蘇體小篆..."
花顔看着茶水從她指縫滲出,在月白裙裾上洇出深色痕迹。她知道這種時候不該開口,就像醫者處理潰爛的傷口,總要等膿血流盡才能上藥。
"後來呢?"她終究還是問了。
"後來蘇家七十三口,菜市口的血三天沒沖幹淨。"木槿忽然笑起來,眼角卻閃着水光,"隻有個八歲女童因為出痘被扔在亂葬崗,反倒被途經的商隊撿去……"她指尖無意識摩挲着琴尾裂痕,"公子現在明白,為何我不敢碰第七徽了?"
巫蠱案發當日,蘇氏家主便是用此琴第七徽位置的琴弦自缢。
花顔望向窗外朦胧的月色,回想師父總是含着淡笑的臉,卻發現已記不清了。又回頭看向木槿,忽的明白那抹熟悉之感從何而來了。
她輕輕歎息。
原來是故人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