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與愛?”年輕的君主忽然輕笑出聲,眼角堆起的笑紋裡盛着寒意,“不知是哪家的少爺先生,竟比她皇妃姐姐還要緊?”
皇妃的睫毛在面頰投下青影,被握住的手指瑟縮了一下。
“貪玩的孩子......該罰。”天皇松開手,轉而輕拍皇妃的手背。
他的聲音突然輕快起來,似在讨論春日賞櫻的雅事,“正好英洋使者到了,皇妃帶他們逛逛後山如何?讓他們看看我們邪台的石屋園林。特别是那些會呼吸的景觀。”
當皇妃起身告退後,菊良看見天皇從袖中抽出一方白帕,慢條斯理地擦拭方才握過皇妃的指尖。
“啟禀陛下,商會會長急報,琉丘海域近日華國海賊猖獗。正值戰事将起,那些海賊竟能精準擊潰我邪台商船,奪回華國物資......”
随從跪在門廊外,“元帥懷疑是敵國探子僞裝,已下令格殺邪台海域所有海賊,特請陛下禦準。”
天皇手中銀匙攪動着,擡起眼時,眸子裡凝着光,“元帥既已下令,照辦便是。不過,我倒也想随軍去看看琉丘的海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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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部大樓的喇叭裡,陸軍省的通報正循環播放着“滿蒙生命線”的演說。
元帥擦拭鑲着菊花紋章的鏡框,“随軍?我們的天皇陛下,何時對軍務這般熱心了?今日皇居裡,菊良那個老狐狸也在?”
“是、是的,元帥大人。”
元帥低笑出聲,像鈍刀刮過鐵闆,“首相屍骨未寒,這些狐狸倒急着分食了。那就讓陛下好好看看。胡苟少将呢?讓他領兵護駕。”
随從膝蓋砸在地上,喉頭咽下恐懼,“少将他......今晨碼頭有人看見......少将和少爺,同乘一艘商船出海了。”
“什麼?”元帥青筋在額角突突跳動,“我的刀和盾,什麼時候背着我合二為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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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丘海域,甲闆上擠滿了放風的生靈,狐祖宗踞欄而立,胡苟倚欄而憩,二者皆閉目凝神,海風掠過,兩縷狐息糾纏,如深林舊夢。
猛虎用前額反複磨蹭姜萊的袍角,眼珠裡盛滿新奇,它新得的女童嗓音甜得發膩,“山靈大人!原來大海會吃掉天空啊。”
自那日幻化後,多數生靈雖得了人形卻難持長久,倒是這頭猛虎,偏生固守獸軀,卻将幼孩性情學了個十成十。
龍姑的接應船仍蟄伏在海平線下。這倒怨不得她們,斑駁的“東都商船”号借着南風,将兩日的航程硬生生擠成了飛馳的箭。
而顧绛,如今已不再滿足于眼的囚禁,自那日從姜萊嘴裡聽聞不曾厭惡後,便成了她的影子,不近不遠,恰是三步之距。
那張素來妖氣橫生的臉竟浮出幾分神性,眉間陰鸷未散,似古寺殘燈映照的金像,卻沉澱着千年香火也滌不淨的欲念。
海天交界處浮出一線黑影,龍姑的船緩緩駛來,甲闆上傳來粗粝的号子聲。龍姑半個身子探出船舷,她眯眼望着遠處甲闆上攢動的身影,吐出的煙圈凝成靶心。
“靠過去。”副手剛要應聲,她又補了句,“把下艙清出來。”
兩船相接時,龍姑單手撐着纜繩躍上姜萊這頭,皮靴砸出沉悶響動。她掃過那群半人半獸的生靈,眼中閃過驚異,随即轉頭對自家愣住的船員喊道,“都聾了?搬踏闆!清艙室,再燒四十人份的姜湯。”
煙杆突然指向某個想摸武器防身的水手,“你,現在跳海遊回去還能留條命。”
直到最後一隻山貓幼崽被抱過船,龍姑才重新點燃煙管。她眯着眼打量姜萊被海風吹亂的鬓發,突然“啪”地用煙杆在女子額頭上輕敲一記,“下不為例。”
“多謝龍姑!”姜萊揚唇笑道。
“走吧小丫頭,帶上你這兩條看門狗,我那有華國三十年陳釀,夠你們仨喝到北海結冰。”
她的目光在顧绛和胡苟身上打了個轉。一個如林間狡狐,眼角眉梢都挂着少年人的恣意,另一個卻似深潭裡的冷玉,蒼白妖冶得幾乎要化進霧裡。
剛踏上龍姑的甲闆,海風突然凝固。
“轟——!”
炮彈撕裂空氣,一陣灼熱氣浪擦過耳際,桅杆上的風帆被沖擊波撕開一道裂口,木屑如雨紛落。
“大膽華國狗賊!竟敢三番五次犯我邪台海域!”
三艘黑鐵軍艦如鲨群合圍,炮口泛着冷光。龍姑指間的煙杆“咔”地折斷,斷臂副手青筋暴起,另隻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姜萊突然被兩道身影同時擋住。刺骨寒意突然爬上脊背,她透過顧绛與胡苟兩人間隙望去。
海風呼嘯,浪沫飛濺,卻唯獨拂不動那人一身雪白洋服,鏡片反着冷光,其下兩點瞳孔,似深夜裡的不熄鬼火。
“華國海賊。”
天皇的聲音暗啞、緩慢,他微微偏頭,鏡片寒光一閃,露出下半張蒼白如蠟的臉,唇角勾起抹非人的弧度。
“竟連菊良大人的愛女,我的皇妹都敢擄。”
他右手擡起,動作優雅如執棋落子,可五指張開時,海面竟驟然翻湧,似索命幽魂般抓向船舷。
“救回菊良小姐。”他輕聲道,猶如談論天氣,“餘者,沉海喂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