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後,白石芽衣果真整晚上都睡不着,毫不誇張地說,隻要她一閉上眼睛腦子裡浮現的全都是和富江道别時的場景。
戴着鴨舌帽的黑發少年,總是風光霁月受人追捧的天之驕子,此刻卻低垂着高傲的頭顱,他靜靜地注視着白石芽衣,眼底有着她輕易能夠看透的期待之意。
他在等着她的回答。
白石芽衣心裡都清楚,但她什麼都說不出口。
少年看穿了她沉默背後的意義,随即露出自嘲的笑容,但他沒有說些什麼,隻是留下一句“我今天很開心,謝謝你芽衣,以及,祝你好夢。”
語氣平淡但是不失真誠。
仿佛他真的挺高興一樣的……
白石芽衣更加如鲠在喉,張嘴想找補些什麼,最後隻憋出了一句‘明天見’。
“嗯,明天見。”少年擺手回答道。
看見少年獨自離去的背影,白石芽衣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
她真該死啊!
想到這裡,白石芽衣頹然地睜開眼睛,既然睡不着,她幹脆放棄掙紮,果斷睜開眼睛。可是睜開眼睛耳邊似乎也能響起少年冷清的聲音,一遍一遍,像是魔咒一樣響起。
--芽衣,我真的無家可歸的話,你會讓我去你家嗎?
--我今天很開心,謝謝你芽衣。
謝謝你芽衣...
這是因她的自以為是而引發的咒語。
白石芽衣側過臉去,床頭櫃上放着一個倒置的相框,翻過來是一張一家四口的幸福合照。慈眉善目的長發女人,略顯嚴肅生硬的中年男人,還有一對外貌上看上去十分相像的雙胞胎兄妹。
小女孩是白石芽衣,而小男孩則是和她一胎同出,隻比她早降生世界一分鐘的雙胞胎哥哥白石蓮。
沒錯,白石芽衣是有個雙胞胎哥哥的。
雖然生于白石家,但白石芽衣有個傳統專制的父親,父親重男輕女,認為這個偌大的家業最後是要交給她的哥哥手上的,從小就對這位哥哥寄予厚望。當然,雖然家業會交給蓮繼承,但白石芽衣從小吃喝住行的待遇都是極好的。
如此一來,白石芽衣從小還能騙騙自己,父親不是不愛自己,隻是沒有像愛哥哥一樣愛她而已。
畢竟人心總是偏的,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也實屬正常。
直到八歲那年,她和蓮被綁架了。
綁架犯是父親商場上曾經的朋友,因為嫉恨着父親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候沒有伸出援手,反而和對家合作趁做空自己公司的股價,導緻他們一夜之間公司破産,一無所有,所以才綁架了他們。
歹徒殺人誅心,給了父親兩個選擇——
一是五億日元的贖金,但兩個人之間隻能活一個。
二是五十億的贖金,兩個都可以放走。
而五十億,幾乎是當時白石家可以動用的全部資産。
所以她的父親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一種,而白石芽衣和白石蓮之間,自然毫無懸念地也是選擇了未來要繼承白石家的白石蓮。
家業和繼承人,她的父親都想要。
而年僅八歲的白石芽衣理所當然地…被放棄了。
不過上天也許是眷顧她的,兩個嬌生慣養的小鬼降低了綁匪們的警戒心,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蓮已經拉着白石芽衣悄悄跑了出去。
綁匪反應的很快,察覺兩人不見就馬上追了出來。他們所處的位置是郊外的荒林,大晚上的視野不好,加上彼時的白石芽衣和白石蓮都隻是八歲的小鬼,很快就被那兩個綁匪追上了。
白石芽衣跑的慢,白石蓮就牽着她往前跑,情急之下,兩人就雙雙滾下了山崖。
再後來的事,就是白石芽衣因為撞傷大腦昏迷了兩個月後在醫院醒來,因為擔心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白石蓮被送往國外求學,兄妹二人一别就是八年。
而母親在第二年因疾病去世,父親很快就續弦,雖然第二任妻子一直沒有所出,但白石芽衣還是頓感自己的地位微妙。
所以這些年來她才一直努力地想要去證明自己,事事做到最好,無可挑剔,為的就是能夠讓父親看見。
而她之所以如此看重接下來的比賽,也不過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會來到現場。
其實在聽說富江如此悲慘的身世之後,她内心不是沒有過動搖,這也是她遲遲睡不着的真正原因。
若是川上富江真如表面上看到那樣愛慕虛榮、空有美貌,本質是個爛人的話,她還能騙騙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甚至算得上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利用他人的感情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但如今,隻能用五個字來形容她自己——
她真該死啊!
白石芽衣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張看似和諧的全家福,事已至此了,馬上就到了比賽的日期,為了這一天她明明做了這麼多的努力,努力地學習,獲得優秀到讓老師和同學側目的成績,花了這麼多時間經曆在學校經營自己的地位和公信力,不就是為了能夠有一天站在父親面前,告訴他當初自己的放棄自己的決定是愚蠢錯誤的嗎?
明明就差這一步了,真不甘心啊......
想到這裡,她咬咬牙,露出了堅定的目光。
就算卑劣也好、自私也罷,她也要利用好這次的機會......至于富江的話,事後她一定鄭重其事地向對方道歉,并且願意做任何事情作為彌補來懇求他的原諒......
就算不原諒她也沒關系,就讓她一直背負着卑劣内疚的情感度過餘生就好。
白石芽衣将相架反扣在桌面上,再次閉上了眼睛。
隻是眼皮底下偶爾滾動的眼珠子還是宣洩了她内心的不平靜。
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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