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種的時光流速與短生種的截然不同。
因為生命漫長,過往于她而言,與今日似乎渾然一體。就像人不能分辨出煙雲雨霧的首末,她也很難給自己的人生劃分階段。
距離本傑明,哦不,他現在叫砂金,重來一次,
距離砂金升職為她的同級已經過去兩個月了。成日看着這家夥蜜蜂一樣飛來飛去,卡瑪也是頭一次知道,星際和平公司P44級員工,每天原來可以有這麼多事情忙。
當然,這也許是因為砂金隻是短暫停留在這個職級,預計再過兩個行星月,忙完手下的事情他就會被提拔到P45了。
而最近,又有一位名叫葉琳娜的後輩響铛铛登場,同樣的,是拿到了基石【托帕石】臨門一腳就能進入核心權力圈的有為青年。
“太好了,你們升上來我就能輕松一點了。”
三位手握基石的高管開啟了一場小會議,不夠格的卡瑪本可以趁機開溜摸魚,但翡翠女士深知這人秉性,随手就把她薅來了。
現在,會議結束,翡翠女士已經離開,但卡瑪還松懈在會議室的座椅上,安詳而平靜。順便一說,這人今天沒抱着咖啡杯,是因為倒黴地失手打碎了用了多年咖啡杯。
坐在桌對面的謙遜後輩砂金,抛擲着手中的籌碼,笑意盈盈,
“前輩,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疲倦的前輩輕微彈動指節,示意她在聽,坐在她身旁的葉琳娜毫不示弱地反擊,
“難得意見統一,我同意你的觀點,和有些人打交道簡直是災難。”
眼看唇槍舌戰一觸即發,一隻圓滾滾的賬賬突然從小葉琳娜懷中跳出,
然後十分惬意地落入卡瑪懷裡,哼唧着擺動小腦袋,
“賬賬!抱歉,卡瑪前輩,它平時不這樣的,非常抱歉,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
“沒關系。”銀發女人試探性地摸了摸這個小家夥,這一舉動頓時讓賬賬開心得直哼唧,“是很健康的孩子。”
說着,她遲疑地停頓片刻,從胸口取下一枚自己常戴的松綠色寶石胸針,
“就當是見面禮了,賬賬助理。”
沒錯,别看這隻是一隻撲滿,賬賬撲滿可不是什麼無用的吉祥物。
這小東西和它的主人一樣,精通數學、金融等學科知識,甚至還極為擅長尋寶!可謂是高級打工仔們的絕贊搭檔。
天知道,這小東西居然還是P39級的公司正式員工!
葉琳娜從她手中接過賬賬,看到賬賬對着寶石胸針高興地嗅個不停,笑了笑,
“我就替賬賬謝謝前輩了,其實我還有點擔心前輩會不喜歡它呢。”
“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感覺卡瑪前輩平時很少主動和人說話,很疲憊的樣子,賬賬又有些調皮…”
滿臉寫滿不想上班的前輩搖搖頭,有些溫和地看向面容稍顯青澀的葉琳娜,
“不用擔心,看到你們很有活力的樣子,會讓我感覺自己年輕了不少。”
“唉。”
砂金顧問幽幽歎氣,卡瑪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這樣的話,前輩可從來沒和我說過呢。”
小葉琳娜冷漠無情地瞥視不太對付的同僚,
“可能,隻是因為你沒有一隻可愛的賬賬吧。”
話雖如此,片刻玩鬧後,卡瑪躺在心理咨詢室的皮質躺椅上,想起青年有意無意地歎氣,還有那句玩笑似的話,
“嘩”的一聲,卡瑪把攤開的文件覆在了自己仰起的面上,
啧。
或許,她也應該給砂金補上一份見面禮?
卡瑪仔細想了想自己當初為什麼沒有給這家夥準備見面禮,
似乎是青年本人婉拒了?
不,不是似乎,這就是他自己拒絕的,謝絕的台詞還說得很有水準,
【前輩願意接手我的入門考核本就是最好的見面禮了,怎麼能繼續讓您費心呢】
看吧,這不能怪她。
……
在托帕被正式授予基石【托帕石】後,上頭下達了通知,三日後就輪到他了,他即将獲得那枚砂金石。
生命是一場豪賭,而他将會成為最後的赢家。
自然的,在遇見卡瑪之後他才驚奇地發現,原來真的有人能做到閉着眼睛上桌摸魚渾水,嗯,能力範圍之内的渾水摸魚。
說實在的,這人的運氣根本稱不上好,硬要分級别劃分的話,應該是處于下遊。但她還真就糊弄着這身黴運慢悠悠的坐穩了P44級的專人星艦。所以在親眼見到她之前,他一直以為這位低調的公司幹部應當是一位悶聲算計的狠角色。
你想嘛,一位資曆深厚、實力成迷、倒黴但是看似平易近人的公司高級幹部,怎麼想也不會是什麼好脾氣的守序正派角色嘛。
結果在她身後幹了一段時間才發現,确實,守序是不太守的,
但要說她是個沒有底線的惡人,卻也對不上号。
卡瑪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待他總是流露着擔憂和善意,即使他劣迹斑斑,在公司的風評極差,即使不滿投訴他的郵件日益疊加。
但事實上,卡瑪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銀發卡瑪】這個稱呼還是來自衆人對她的忌憚——
任由欲望發酵,捉摸不透,霧中窺測的卡瑪。
有人稱她為點醒迷途之人的智者,也有人咒罵她是放縱惡欲的教唆者。
他想不出這些善意的原因,也無法預測這些善意會維持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饋她。
她讓他感覺自己的好運第一次在人際關系上發了狠力氣。
翡翠女士給出的每一個機會都收取相應的報償,而卡瑪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似的,慢悠悠泡了杯蜂蜜牛奶遞給他,
【回去休息,你工作太久了,看得我眼睛都累了】
【你應該去補補熱夜之都那群人的社交禮儀】
【預祝你升職成功】
這是為什麼呢?
是她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麼所以才願意投資自己嗎?
想到卡瑪毫不在意回報的樣子,可靠的砂金後輩用他那詭計多端的聰慧大腦思考起來,手頭的籌碼流暢地滾動在十指間,
注意力落在自己習慣性的動作上,他冷不丁想到,如果卡瑪在這裡,估計會不假思索地贊歎,
【公司的幹部傳統一定是抛硬币吧,斷在我這裡實屬意外,改天我也學學】
想到這,金發青年流露出些許松怔的神色,
誰能知道她的動機呢,總不能是因為自己這副漂亮皮囊?
那也太偏題了,她對待美與醜并無區别,這種可能性遠小于她在認真期盼後輩升職後,方便她大大方方摸魚。
收回松弛的心緒,他望向庇爾波因特繁忙依舊的夜空,
過往如泥淖沼澤,越是充裕越是貧瘠,無論是歡聲笑語的大篷車,還是永遠緘默無雨的瑰麗雷鳴天穹,
一切早已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