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空蕩蕩的影視樂園,取而代之的是那道幻影,
“……人們隻看見你在牌局上一擲千金,卻不知道在牌桌下還有另一隻手,握緊籌碼,顫抖不已。”
他與他對視,
“要想讓自己不在人前露餡,最高明的辦法就是先騙過自己。”
可他拒絕了酒館的邀請,選擇留在公司的牌桌上,自稱是未來的幻影譏笑道,
“為了【存護】嗎?哼,我看不像。你和【存護】有半點關系嗎?那位好心的前輩朋友還說你讓她想到自己的從前,呵,她可真是看走眼了,你們明明一點也不像,搞不好是被你僞裝的乖乖下屬模樣給騙過去了吧!說到底,你和【存護】有半點關系嗎?”
依舊是輕浮的語氣輕輕蓋過,
“我以為你都知道呢…你不是很了解我麼?”
幻影收起笑意,兩雙一模一樣的美麗眼睛對視着,
“沒問題。不過,即将在這裡消失的——到底是誰呢?”
幻影緊跟着他,
哦,你開始喜歡嬌貴的行頭,一擲千金呀,賭場上的闊綽公子哥,到底是身份不一樣了。
還留着你那件破衣服幹嘛呢?你以前是穿着那衣服和姐姐在血裡打滾,和那群卡提卡人玩捉迷藏。但現在麼,反正你也穿不下了。
“我從來沒變過。”
他反駁道。
“不,你變了,你現在變成追人的那個了最後一次捉迷藏,好好享受吧。”
他又看見了那個孩子,就在拍攝地的重重背景闆前,可他走過去,隻看見一枚遺棄在地面的【托帕石】,繼而在不遠處,他找到了同樣落在地上的【翡翠石】。
估計是那個腦袋長翅膀的混蛋故意仍在這裡的,用來嘲笑公司使節的囚徒陌路。
但這正中下懷,事實上第三塊石頭已經瞞天過海回到了他的手中——就在那堆廉價的珠寶裡。
他在出發前就已經将【砂金石】砸碎了。
幻影似笑非笑,
“這麼做的下場你再清楚不過,亵渎克裡珀聖體之人,你覺得公司會放過你?”
“鑽石向來看重結果。隻要我能創造的價值遠高于成本,過程和手段就不是問題。不付出一點代價,怎麼能騙過家族?沒關系,【存護】的基石就算裂成碎片也能發揮作用,盡管效用會大打折扣,但對我來說…足夠了。”
“我真的有點好奇了。為什麼你邁出的每一步都在铤而走險,為自己準備的選項永遠伴随強烈的自毀沖動?難道你真的相信,風險越大,回報越高?看不出你對公司如此忠誠啊。
還記得麼,你的前輩朋友兼任心理咨詢師後,會時不時會催促你去接受她的心理治療。雖然嘴上說着是要你去給她沖業績,你其實也知道吧,她早就知道你心理不太健康。”
“你看不出的事情多了去了,所以你也看不出我要如何赢得一切。”
“前提是你真能做到。”
“我們拭目以待。”
話音落下,幻影消失,散落在地上的兩枚基石也消失了,
原來這都是同諧的幻覺。
他在攝影機前再次看見了那個孩子,
那樣的眼睛,那樣熟悉的破舊衣服,還有他口中的爸爸媽媽和姐姐。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一局倉鼠騎士遊戲結束,他輕松赢下高分,
“怎麼樣,這分數不低吧?”
空蕩蕩的影視樂園傳來他的回聲,他的身後并無他人。
“唉,沒意思。”
後來他穿過迷宮,那些痛苦而悲傷的回憶被翻騰出來,就像水底的淤泥,全都被攪出來了。
幻影呈現出一副鐐铐,他當然記得,那是他的第一份工作。
他用這副鐐铐纏在拳頭上,在牢籠裡苟全性命,像一條夾着尾巴的鬣狗,赢得了富人指縫中滑落的六十枚塔安巴。
“哦,你不願面對那段過往?不想承認你這條命隻值六十個子?依我看,兩者都不是正确答案。你拒絕面對它,隻因為它證明了你的軟弱。”
“軟弱的人怎麼會铤而走險?“
“不錯,你是喜歡铤而走險,卻偏偏不肯放下某些多餘的東西。就算在這片美夢中,你也隻敢在自己身上嘗試死亡。
你說,她給你禮物的時候知不知道,綠松隕石項鍊有庇護的意思?”
“……興許吧,但這與你無關。”
“那可就太有意思了,你可是準備帶着這條項鍊迎接【死亡】呢。說到底,你根本就沒有在乎任何所謂的【紐帶】。”
回憶繼續倒帶,他看見了媽媽留下的純金護身符。
“媽媽隻留給我們兩件首飾,一條項鍊,一枚護身符。不會再有第三件了。”
“你一直是這麼說的,但其實你很後悔吧,沒有賣掉它們?”
“别沒話找話。”
他的神色徹底冷了下來。
幻影喋喋不休的聲音終于消失,他在一處遊客合影闆前再次遇見那個孩子,
不,應該說,再次遇見了年幼的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先生,你總給我一種特别的感覺…讓我很好奇,躍躍欲試。可惜沒能再多認識你一些。我們該告别了,你玩得還開心嗎?”
“你…要回去了嗎?”
“嗯,我該回家了。天色開始陰沉,要下雨了,我不能讓大家擔心。”
他聽見那些遙遠而沉悶的雷聲嗡鳴,那是茨岡尼亞永恒的驚雷。
“你的家…在那裡?”
“真是個奇怪的問題。家就是有爸爸、媽媽、姐姐在的地方,就在這片夢裡。這座遊樂園,這片美夢,真的很安詳。所有人都喜歡它。可是先生,為什麼你不喜歡?”
“……因為他們不在這裡。”
幻影驟然現身,
“那他們在哪裡?”
他看了眼迷茫的孩子,回道,
“我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隻是答案沒有意義。”
他的【過去】與【未來】決定留在這裡,就留在這片美夢裡。【未來】說,
承認吧,你累了,我們都累了。
為什麼不留下來呢?
“劍走偏鋒,那是一種極為荒誕的做法,但在你身上并不罕見。因為【自己的生命】向來是最先被你扔出的那枚籌碼,一直如此。
所以你也知道,你們并不相似,她可比你成熟穩定多了。”
“她說的是【你讓我想到自己年輕的時候】,而不是現在。”
“所以,你是想說,你打算讓自己的未來向那位前輩的心理靠攏咯。”
“……”
“好吧,你想怎麼說都行。總之,你并不關心真兇是誰,對所謂的遺産也不感興趣。你隻想當好一個秉公辦事的公司職員;在家族的地盤處處受難,被戴上滾燙的鐐铐,推向舞台中央…
然後,成為這場盛會的【第三個犧牲品】。”
“…我可以做到,而且天衣無縫。”
幻影攤開手,聳聳肩,
“你當然能。你的好運一定會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幫你,一枚星核和一位令使…就這麼簡單,對嗎?”
“如此以來,公司也能獲得上桌的資格。而你也能從無盡的漩渦中抽身,得到夢寐以求的解脫——唉,【概率遊戲永遠無法等同于你的人生】,說的是沒錯,可哪有那麼容易。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是你最擅長,也最渴望的方式。這場鬧劇以一場死亡開始,也将在一場死亡中落幕。
你要做的事情我阻止不了,你要去往的地方…我們也改變不了。”
面色平靜的公司使節自顧自地開口,
“覆水難收,我們能做的隻有抓住每一個機會,讓自己盡可能多赢一秒。”
“是啊。可惜人一輩子不可能隻做正确的決定,雖然好運總是站在你這邊。你總會赢下去,你從未輸過——但為什麼是你?為什麼…非得是你?
如果一個幸運兒的奇迹,全部建立在所有他所愛之人、甚至是更多人的不幸上…如果你帶來的每一場雨從不象征母神的寬恕和恩賜,而是一次又一次無意義的死亡……那你我究竟是犯了多少錯誤,才要出生在這世上?”
“……也許等我抵達那個終點,我們的困惑就能得到解答了。”
“好吧,先走一步,朋友,我在前面【未來】等你。最後的時光,同這孩子好好道個别吧,盡量讓自己…死而無憾。”
【未來】消失了,
【過去】仰頭看着他,
“這下就剩我們兩個了。先生,可以為我拍張照嗎?就當是留個紀念。”
他們在遊客合影處拍下照片,然後,道别。
他告訴過去的自己,他還不能離開,還有一場表演在等着他。
“那我送你去舞台吧。”
年幼的孩子乖巧笑着,不在乎衣裳破舊,不在乎貧窮與傷痕,似乎隻要有家人陪伴在身邊,他就會感到由衷的開心。
他是一名商人,是賭徒,是玩弄詭計的公司職員,但也是這個孩子眼裡的“很厲害的大人”。
“好厲害,希望我也能成為和你一樣漂亮的大人。”
他的眼睛亮閃閃的,臉頰上被風沙刮出的細小傷痕随着笑容微微顫動,莫名的,這讓他回憶起姐姐在風沙中飛舞的金發。
“你可以的,你一定會比我更好,更厲害。”
他走到了劇院的門前,孩子伸手指向透着燈光的幕布,
“這道幕布後就是大舞台了…馬上就是登台的時間了,你做好準備了嗎?祝你的演出圓滿成功。”
“謝謝你。”
看出了他的緊張,孩子提議與他對掌,
是啊,對掌,然後把禱文念給芬戈媽媽聽,獲得母神的保佑。
卡卡瓦之日,大雨傾瀉,他與姐姐對掌,然後在她的祝福中奔向遠方的高山,殘酷的屠殺在孩子的奔跑中遠去。
冰冷的雨帶來陌生的體感,裂土在大雨中變成渾濁的泥漿,年幼的孩子謹記長姐的叮囑,不顧一切向着高山奔跑,他隻記得他們約定過,要在下一次卡卡瓦的極光下重逢。
他睜開眼睛,
小卡卡瓦夏消失了。
“再見……好咯——演員已經就位,好戲該開場了。這場演出先給你們,希望它能為你留下難忘的回憶,卡卡瓦夏”
砂金走向透着燈光的舞台,鮮紅的幕布如垂淌的血液,黃金般的燈光似濃稠的蜂蜜,位置的舞台就在眼前,
卡卡瓦夏,
【不要害怕,不要回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