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個好向導,為什麼不問問你身旁那位呢?”
芬夏瞥了一眼身旁沒什麼表情的加拉赫,輕晃玻璃杯,冰塊撞擊杯壁聲音清脆,
“大忙人治安官,有時間賞臉陪我這個小角色逛逛流夢礁嗎?”
男人的嘴裡還含着橘子糖,腮幫子微微鼓動,失焦的視線随着轉動的眼珠重新凝聚,接着十分刻意地歎了口氣,
“也就你會知道老狗忙碌,還能理直氣壯開口了…行吧,要是覺得沒意思可别煩。”
“我居然是這種沒禮貌的形象嗎。”
“嚯,我可沒說這話。”
有搭沒搭聊着離開快餐店,芬夏又忍不住仰頭看向懸挂在頭頂的匹諾康尼大都會,
“注意看路。”
伸手按住不看路的家夥,無奈開口,
“要撞上鐵網了,就算夢裡不會真受傷也是有痛感的吧。”
芬夏感受到肩膀上一沉,端正腦袋,調整角度,這才發現自己幾乎是在對這鐵絲網面壁。
“抱歉…走神了剛剛。”
身旁人不知可否,隻是聳聳肩示意她跟上,
“我們要去哪裡?”
“沒什麼特别的地方,那裡視野比較開闊,是個想怎麼擡頭看天不看路都沒關系的好去處。”
“夠了啊,這個話題熱度已經過去了。”
最後來到了時隙廣場的一角,某處靜谧無人的空地。
“紀念碑?這裡是,鐘表匠的長眠地?”
芬夏蹲下身子,抹開地面上紀念碑的灰塵,仔細辨别那些模糊的字迹,
“鐘表匠米哈伊爾…拉紮莉娜·簡·艾斯黛拉,博雷克林·鐵爾南——等等,我似乎有印象,《匹諾康尼往事記》裡提到過…”
加拉赫卻不太在意,随意靠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咔哒”點燃煙草,
“需要提示麼?”
“是無名客對吧?拉紮莉娜,匹諾康尼憶質動力學之母,鐵爾南應該是匹諾康尼戰時傑出将領之一,但我也隻知道這些了,關于他們的記錄太少了,下次再去折紙大學圖書館裡找找吧。”
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你對這些還挺有研究的?”
蹲在地上的人笑盈盈回頭,
“别忘了,我一開始是奔着什麼來這夢想之地的。”
【我要讓我的故事在銀河寰宇的一衆影院上映】
在這顆星球,每天都有難以計數的遊客們沉浸在為他們量身定制的美夢中,紙醉金迷,催生毗鄰深淵也日益膨脹的物欲與野心。對此地心馳神往的人們并不在意匹諾康尼的過往,也不甚在意所謂的匹諾康尼精神,說到底,這種精神從來就沒有人蓋棺定論過吧?
但好像總有人會願意停下匆忙的腳步,努力理順過往的脈絡,隻為了尋求内心的那一簇精神共鳴,在原地傻裡傻氣地浪費時間。
長椅上的男人表情松怔,随後嘴角上揚,
“啊,是呢,大夢想家嘛,要是本地佬都是你這樣的,說不定還真算是一場美夢。”
芬夏挑眉,
“這算是對我人品的稱贊嗎?”
“應該算。”
沒有搭理總是說着模棱兩可話語的治安官,或許是在快餐店喝了太多的威士忌,酒精後知後覺彌漫到了肌膚表面,她感到渾身暖洋洋的,這讓芬夏回想起小時候抱着可可躺在麥稈堆裡昏昏欲睡的初夏午後。
她突然就想說起阿瓦隆了,說起她和大多數邊星一樣平平無奇的故鄉。
陳年舊事和酒精帶來的熱意一樣,自顧自冒了出來,
“我…我曾經養過一條小獵犬,叫可可。在阿瓦隆某個還算強盛的國家的鄉下地方,有果園,有麥地,有長滿野花野草的林地,我養了一條身手矯健的小狗。”
她靠在欄杆上,加拉赫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聽她說話的聲音,大概是笑着的。
“每個星期三、星期五還有星期日,會有黑色的火車從那座小村莊經過,它呼出的煙也是黑色的,滾滾濃煙。我那時候還小,總是和可可一起在軌道旁的原野追逐火車,其實我隻是想知道,這樣的大家夥會去往哪裡。”
他熄滅指尖的煙,隻是靜靜聽着。
“那時候我給我的可可寫了不少小故事,行商可可,農場主可可,警探可可,但寫得最多的還是火車駕駛員可可。可可駕駛火車經過一個又一個站點,接待的乘客有姐姐的小貓,山林的棕熊,鄰居家的大鵝,南飛歇腳的雁群…直到某一天,故事不了了之……可可墓地旁的小薔薇開過了好多輪,他們都說是時候去找一份體面的營生,組建一個穩定的家庭了。
我不太明白這是否是正确的,隻知道火車已經很少經過那片原野了,天外的來客帶來了更好的一切,人們不需要笨重的火車了,就像他們曾經淘汰了的馬車。”
她是在講給他聽麼?或者說,她其實是在說給自己的心。
加拉赫注視芬夏紅色的發帶,在她的聲音中那些關于原野的,甚至是并不存在的回憶浮現于腦海,所以他輕輕開口,
“那麼你呢,你也不需要這些了嗎?”
他聽到她飄忽的聲音,和風兒一樣,輕盈,卻有着無法禁锢的意志,
“不,我需要。事實上,我沒有選擇的餘地,一張老式火車票的價格對年輕的出走者而言,是再實惠不過了。然後是火車到站,然後是電車,然後是在編輯社的無名小卒,然後是地下室的一年多。那個冬天很漫長,偶爾喝上一杯熱可可,胃會舒服很多。”
那其實并不是一趟達到預期滿意度的啟程,老火車轟隆隆的,并不舒适,漫長的旅程中她難以入眠。可一旦回憶起那些日子,她卻隻記得嘭嘭直跳的心髒,隻記得霧藍色的窗外黎明原野,隻記得那人來人往的車站裡看什麼都新奇,也看什麼都怯生生的自己。
“錢攢夠了就是走向新的站台,但這次是飛向銀河的貨運艙。接着運氣好極了,搭乘悲悼伶人的貢多拉來到家族插手的星球,最後經過某個子公司得到來匹諾康尼的資格。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想來想去,我總是在不同的車站間周轉,愛喝酒很正常吧其實,酒精做燃料嘛。”
長椅上的人沒有接過這個話題結束的尾聲訊号,他走到她身旁,很認真地詢問,
“那下次,要試試新款特調嗎?托你的福,我好像有新的靈感了。”
視線掠過略顯錯愕又有些歡喜的芬夏,他想,原來是這樣。
【你是不是一直有在等待某個人?不報期望的那種】
總是在車站的人,目睹長久的離别,目睹重逢的等待,甚至她自己也在等待着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被她察覺到這些,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她的表情流露些許茫然,
“你請客?”
流夢礁的風總是帶着陳舊的氣息,但此刻卻顯得和煦怡人,他們的距離拉近,兩肩停在了一拳之隔,
“……對,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