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機械充能的運作聲很平穩，些許不知道是燃油還是什麼新能源的氣息散溢，那個看起來脾氣超級差的皮皮西人正在後台檢查波提歐的身體參數。

紅龍在閉目的牛仔一米之遙，數條機械臂正在這具人造軀體上忙碌，

這讓她心理感到些許新奇。

閉上眼睛，在這個三教九流混雜的灰色地帶，把性命交給一個信譽值忽上忽下的皮皮西人。

她坐在椅子上，頭上帶戴着牛仔帽，腿上搭着他那套張揚過頭的火辣衣裝，撐着下巴注視這個安靜的家夥，良久，

“波提歐，你聽得見嗎？”

我行我素的星際牛仔靜默不語，仿佛已經沉睡過去了。

紅龍皺起眉頭，忍不住上前兩步，

“喂，不要靠太近，别影響我操作，馬上就結束了。”

皮皮西人的聲音從頭頂播音器中傳出，

“抱歉，但他檢修時會完全昏迷嗎？”

皮皮西人陷入沉默，這是什麼有了信賴的家夥就放心沉睡了嗎？真是夠罕見的。她頗為煩躁地關掉對話系統，懶得搭理煩人的“惡徒情侶”播音器滴滴兩聲。嘿，關機了。

紅龍沒搞明白她的意思，不過，既然醫生沒說有問題，她還是老實等待比較好。

波提歐是改造人，他腦袋以下全是科技造物，這點她一直都知道。

紅龍的腦子裡閃過隐秘的恐懼——

如果他就這麼閉上眼睛再也醒不來了怎麼辦？

這是面對追殺艦隊和末日獸時都未産生的奇怪恐懼。

原因大概是因為這些科技她一無所知，她沒有也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波波鲨？波提歐，你睡着了嗎？”

機械臂裝卸好最後一處義體零件，播音器傳來皮皮西人不耐煩地催促聲，

“好了，檢修結束了，你倆最多能再呆半小時，我要休息關門了。真是的，哪有半夜闖進别人家讓人幹活的！比醫鬧都離譜！”

醫生的憤怒沒能激起紅龍的愧疚之心，她滿腦子隻記得那高于市場價八倍、綴着的一大串零的數字，所以這女人非常心安理得地裝聾作啞了。

紅龍走到波提歐身前，面對面近距離注視閉目的牛仔。

他們之間這樣安靜的時刻很少，或者說，單方面的，紅龍并不常看到沉睡中的波提歐，

因為，大多數時候都是牛仔注視着沉睡中的紅龍。

機械義體不需要太長時間的休眠，睡眠隻是為了讓他僅剩的原裝腦子得到休息，有時候忙過頭，甚至連腦部需要的睡眠都能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注射劑替代。

她伸手撫上波提歐的臉頰，溫熱的，柔軟的，

發絲出奇的柔順，輕輕撩開能瞧見那隻平日藏得嚴嚴實實的右眼，

雖然是緊閉着的。

“波提歐。”

牛仔再度睜開了眼睛，紅龍心底湧起奇異的感覺，她形容不出來，也分辨不清，

她隻是擡起另一隻手，輕輕捧住牛仔的面龐，然後額頭相觸。

“我這是睡着了？”

“是啊，喊都喊不醒。”

這是他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情況，在不夠安全的地方毫無知覺地沉睡，

牛仔隻會在安全的地方暫眠，但現在被紅龍守着，他居然也進入了深度睡眠。

紅龍金色的眼睛靜靜望着他，

“我沒事，馬上就出發去原定地點——你怎麼了？”

莫名的，他察覺到金色眼睛裡清淺的哀傷。但紅龍搖搖頭，重新拉開距離，

“有些困了，我們走吧。”

他隻好點點頭，拔下身後的管道，拿起椅子上的衣物，一路穿，一路往外走。

紅龍最近從老闆那買了一搜飛行器。絕對不合法的超規格改裝版，配上她這個超級無證駕駛，倒是相性極佳。

今晚的目的地是本星球一座不久前剛從泯滅幫戰火下解放的倒黴城市，據說大半正在重建中，來往人員魚龍混雜，可謂是極佳休息地點。

她用二手身份訂到的總統套間居然隻要以往價格的十分之一！

“你真沒事？他寶貝的，難不成是黑心醫生跟你說我快死了？”

紅龍頗為無語地看了眼副駕駛上嚴肅發話的牛仔，

“我—沒—事，還有，醫生沒說你有問題。”

說着讓閑着的牛仔從後座拿了瓶星空香槟。開塞，酒香，老掉牙的塔利亞唱片慢慢轉着，

兩個生活糊弄随便的家夥沒有酒杯，就着瓶子共飲冰鎮後的香槟。

他感覺夜色很溫和，

而她感覺隻喝酒水還差點意思。

因此抵達酒店後，讓侍員送了一整箱冰點蘇樂達。

波提歐頭頂着毛巾，擦拭滴水的長發，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龍不會長蛀牙倒是方便你了。”

紅龍高興地哼唧兩聲，抱着蘇樂達坐在柔軟的絨地毯上，放松惬意地注視落地窗外的景色，

“不知道重建一座城市需要多久。”

波提歐落坐她身旁，扔了個枕頭給這人靠着。

也不知道是什麼習性，明明本體是比他改造義體更為堅硬的龍身，這家夥卻鐘愛一切柔軟蓬松的床具。

“幾年總是要的，倒黴又幸運的地方。”

紅龍把蘇樂達送到他嘴邊，牛仔歎氣，卻又十分給面子地喝了兩口。

這讓她得寸進尺，熱心地拿起毛巾幫他擦頭發，嘴裡還哼着陌生的歌謠。

曲調低沉，卻被她唱出一種歡快的感覺。

牛仔仰頭，靠在紅龍的手中，瞳孔一點鮮紅，

“這是什麼歌？以前沒聽你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