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寂靜,月光透過斑駁的竹影傾瀉而下,裴旖擡起眸,借着夜色隐住了眼底的詫異。
上一世她從東宮回來得早,沒有在膳廳遇見陸從周,就也沒有眼下兩人間的這番對話。按照前一世的軌迹,明日一早太子領兵啟程,緊接着诏獄的人登門長公主府,留給她應變的時間就隻有這一個晚上。
她一時拿不準面前人的真實意圖,遲疑着沒有回應。對方的語氣波瀾不驚,仿佛隻是在關心她這個妹妹思鄉情切:“若你想回去,明日在太子離京前來找我。”
語畢,不再等她回答,陸從周朝自己别院的方向快步走了過去。
裴旖怔怔望着月夜下遠去的背影,心下驚異又費解,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是預料到她即将遭遇的折磨而突發善心?還是又想利用她達到什麼其他的目的?
身後青霜跟了上來,裴旖心神不甯回到别院,匆匆沐浴過後問青霜:“太子明日幾時起程?”
青霜握着梳子的手停了停,從銅鏡裡看她:“卯時。郡主要去送殿下嗎?”
裴旖緩緩搖了搖頭,昏黃光線下的臉色幽沉凝重。
上一世是陸從周代替長公主出面來獄中了結了她的性命,她喝過他的毒酒,絕不可能再将事關自己性命的事托付于他。
陸從周自然不可信,可晏綏也同樣不可靠。
方才在東宮她已經将戲演盡,但晏綏最終也沒有明确表态。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眼神裡的玩味,似乎她的話是真是假對他而言都不重要,反正他也根本沒将長公主府放在眼裡。
至于她被人誣陷後是死是活那就更與他無關了,因為無論是長公主的真女兒嫁入東宮,還是受制于人的假郡主嫁入東宮,都是其背後的人意圖對他不利,二者于他來說根本就沒有區别。
裴旖有些頭疼阖上眼,半晌,輕輕長出口氣。
一旁的青霜察言觀色,熱心解語道:“郡主可是在苦惱明日太子殿下啟程無法親自相送?奴婢倒有一法子,郡主可以明日一早換上奴婢的衣服,趁着守衛交接時從西北角的偏門悄悄出去。”
裴旖漫不經心想,這一招送行用便不必了,若是逃命用倒還可行。
隻是如此一逃,自己的罪名就更加直接坐實了。更何況想要她性命的人是長公主,她孤身一人勢單力薄,又能逃到哪裡去?
青霜退下之後,裴旖環顧四周,不知那塊令牌現下有沒有被放進來,又被藏在了哪裡。若是此刻貿然翻動,一是卧房内的物件太多,一時間難以細緻找尋,二來夜深人靜翻找起來的動靜太大,外間守夜的丫鬟一定會聽到。
此刻她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任之人,别院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長公主監視她的眼線。她在燭火前靜默坐了許久,最後起身熄滅了蠟燭。
皎潔的月光從窗檐的縫隙滲漏進來,裴旖靜靜躺在床上,回憶起在诏獄裡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她也是這樣在漆黑中整夜望着窗外照進來的月亮。
然而沒有時間給她回憶感傷,從她重生到現在不過兩個時辰,她一直被推着往前走,應對着一個又一個心思難測的人。她不是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的對手,但是她占了重生一次的先機。
她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今晚在東宮所發生的種種,自己的時間實在太少,還不夠她取得晏綏的信任。他的态度不明,她不能将自己的希望全部押在他身上等待他未知的救援,她必須自救。
裴旖擡起眼,看向桌案上還沒有完全熄滅的燭芯,貓一樣的狹長黑眸裡簇起暗淡的火光,幽幽融進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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