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旖整條脊背瞬間涼透,她的身體比意識先一步做出反應,本能向後跌了半步,後腰重重撞在桌案的邊沿上,同時順手抓起來案上的書盒,正要擋在身前自衛時,黑衣人突然劍鋒一轉,朝她面門劈了過來。
劍光淩厲而兇狠地将空氣劃出刺耳的聲音,裴旖的呼吸在極度的緊繃之下窒息收緊。她蜷起身子往側邊狠狠一躲,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上,将一旁的架子撞倒,上面的瓷器滾落嘩啦灑了一地,殿外的人終于聽到聲響進來,失聲尖叫道:“有刺客!!快來人!!”
這一刀劈在桌案上,留下一個碗大的缺口。裴旖狼狽伏在地上,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盒子,手指的骨節因為緊張而顫抖泛白。她被夾在桌案和牆壁之間已然無處可逃,黑衣人提着劍居高臨下看她一眼,出乎意料沒有再下手,而是動作利落地翻窗離開了。
裴旖驚魂未定望着對方逃走的方向,青霜小臉兒吓得煞白,跑過來扶她起來:“郡主!你受傷了沒有?!”
她恍惚搖了搖頭,整個人還是懵的,搭着青霜的手腕坐到凳子上,好半天身體才逐步恢複知覺,後知後覺感到手肘和膝蓋上的鈍痛。
殿外的侍衛得知有人行刺後魚貫而入。很快,貴妃和公主也到了,淑貴妃一臉沉凝快步走在前面,擡手制止住了要起身行禮的裴旖。晏然緊跟在貴妃身後,表情也罕見的有些嚴肅,她站在殿内環顧一周,叫來侍衛詢問情況,沉思片刻後,走過來打斷了正在溫言安撫的貴妃,問裴旖:“那刺客有什麼特征?”
裴旖言簡意赅回:“男子,一身黑衣,使劍,别的沒有看清。”
對方又問:“可有什麼可疑之處?”
她沉默少頃,搖了搖頭:“并無。”
晏然的視線在她略有淩亂的長發上掠了一眼,定到她身後的婢女身上。那小婢女年紀不大,人看着倒也機靈,隻是此刻不知是吓的還是憋的,站在裴旖身後一副憋憋屈屈欲言又止的模樣。
淑貴妃也注意到青霜的異樣,蹙起細眉問:“方才郡主出事時你在哪裡?可是看到什麼了?”
裴旖聽言回頭看向青霜,主仆兩人相視的一瞬間,青霜的眼圈蓦地紅了。
想起青霜上一次為她真情實感時的場面,裴旖心裡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她還未來得及出言阻止,對方就已經一吸鼻子,帶着哭腔不能自抑道:“方才郡主自身性命都不保了,還把太子殿下的書死死護在懷裡,險些就出大事了!嗚嗚嗚!”
裴旖:“…………”
晏然聽言深深看她一眼,而後若有所思看向桌案上被擠壓得變形的盒子,再望回來的時候,眼神裡添了幾分深意。
裴旖如芒刺背,如坐針氈,如鲠在喉。
救命,這些人該不會是以為她愛慕太子到了逾越自己性命的地步吧?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隻是随手抓了個最近的東西防身罷了?
淑貴妃心疼嗔道:“你這孩子,不就是一套經書嗎,哪裡還能有你自己的安危重要?”
裴旖尴尬扯了下唇,硬着頭皮道:“這是殿下第一次借予臣女東西,自然是要完璧歸趙。”
貴妃還要再說些什麼,婢女走過來低聲道:“娘娘,顧太醫已經侯在殿外了。”
淑貴妃點頭示意婢女請人進來。來人很是年輕,一身溫潤的書卷氣,他走至裴旖身前跪下,診過脈後清聲道:“郡主的身體無礙,隻是受了些驚吓,靜養幾日便可。微臣回去後會開一副藥送過來,有勞青霜姑娘每日兩次為郡主煎服。”
貴妃聽言囑咐裴旖道:“這幾日你且安心在宮中休息,莫要再過來抄寫經書了。”
裴旖猶豫了下,柔聲請求:“娘娘關愛,隻是這套經書就隻剩下最後半卷,臣女想明日再過來将這半卷抄寫完整,如此也算功德圓滿。”
見她這樣說,淑貴妃便也點了點頭,并囑咐晏然明日陪她一同前來:“眼下阿綏的狀況未知,幼安在宮中斷不可再出現任何閃失。”
裴旖擡眸看向晏然,以為她會很不情願接手這個麻煩,沒想到她淡漠嗯了聲,并未拒絕。如此一來裴旖也不好再出言推辭,她整理好東西後,與晏然一前一後回到長甯宮。
夜色如墨,萬籁俱寂。
晏然的臉色有些沉,一言不發快步走在前面。她習過武,腳步輕盈迅速,裴旖自然是比不上她,隻能有些吃力的跟在後面,一面腹诽她跟她哥一樣走這麼快不管别人死活,一面注意到一路上宮中的守衛相比之前翻了一倍。
也難怪公主的臉色難看,原本晏然接她入宮就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可誰能料到竟在天子眼下出了這樣的事,這讓皇家顔面何在?
如今在外人眼裡,是有人三番兩次想要取她性命,但隻有裴旖自己知道,這一次才是貨真價實的刺殺。
她不禁自嘲暗想,謊話果然是不能說太多次,這下不僅是旁人相信了,就連老天都信以為真了,甚至連刺客在最後關頭出乎意料放過她的戲碼都與她所編撰出來的一模一樣,難不成這刺客與她一樣,也是出于某種目的在作戲?
裴旖兀自想得出神,直到走進長甯宮後,走在前方的人突然停住腳步轉回身。她也停了下來,擡起臉,晏然語氣冷淡道:“我那裡有去淤青的藥膏,讓你的人過來拿。”
裴旖眼露意外,正要道謝時,對方已經擡起腳走了。她望着晏然的背影欲言又止,而後眼神示意青霜跟過去,獨自走回偏殿。
隔日,昨晚瓊華殿有刺客行刺的消息被徹底封鎖起來。聽聞皇帝知道此事後大發雷霆,将侍衛總管痛罵了一頓,并給他三日時限将此事查清。裴旖派人去給謝顔傳了話,說自己今日身體不适,怕是不能一起抄經了,待出宮後再邀請她來府上小聚。
早膳之後,裴旖與晏然兩人先後踏入殿中。她鋪開紙張,垂眸看着青霜磨墨。晏然拿了本書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白貂趴在她懷裡滋溜滋溜地啃着一隻果子。半晌後,裴旖無聲望她一眼,主動搭話道:“還未多謝昨日公主的藥膏,今早起來時,手臂上的淤青果然是淡多了。”
晏然翻了一頁書,聲音不鹹不淡:“那藥是皇兄身邊的人配出來的,你要謝便等他回來去謝他吧。”
裴旖順着她的話問:“殿下這幾日可有新的消息傳回?”
“沒有。”
對方靜了半刻,又道,“你不必太挂心,皇兄出門在外時,沒消息便是好消息。”
裴旖斂眸暗哂,若是任由事情按照上一世的軌迹繼續走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們就會接連聽到關于太子的壞消息了。
她垂下眼,拿筆在硯台上吸滿了墨水:“聽說這幾日朝中為了殿下是否回京吵個沒完。”
椅子上的人沒有回應,裴旖接着又問,“關于天相之說,公主怎麼看?”
晏然心不在焉戲谑:“皇兄決定的事,天也阻擋不了。”
裴旖問:“那誰可以阻擋?”
面前人終于擡起頭看她一眼,意味不明反問:“你希望皇兄回京?”
“是。”
“為何?”
“為了活命。”
裴旖面色自若道,“自殿下離京之後,我已經遭遇兩次行刺之事。”
“你怎麼就認定這兩次的事情與皇兄相關?”
晏然手指揉了揉貂兒鼓滿的腮,擡眸睨着她,“長公主失散多年的女兒,與太子僅有幾面之緣的太子妃,這兩個身份,怎麼看都是前者才更有刺殺的價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