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旖鎮定反問:“倘若與殿下無關,殿下又為何會讓公主前來接我入宮呢?”
晏然無聲看她半晌,而後忽然掀了掀唇,不冷不熱道:“你既是因為東宮才無辜遭的難,無需皇兄回京,我自會護你周全。如今你住在我宮中,又是我請來的人,若你在此期間出了什麼差池,我臉上也無光。”
裴旖靜聲道:“公主自然是能護我周全,隻是對方的真正目的不在于我,而是殿下。若是不能盡快斬草除根,隻怕殿下遠在千裡之外也會後患無窮。”
面前人聽言輕慢笑了一聲,噙着唇意味深長悠悠道:“你若是想要皇兄回來,辦法倒也不是沒有,隻是有件事我一直不明,還望郡主能夠解答。”
她緩緩放下書,盯着裴旖的臉,似乎要将她看透,“皇兄臨行那日,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以至于他明知道你在騙他,卻還是願意出手相助?”
裴旖握着筆的動作倏然一頓,兩人無聲相視,宛若對峙。下一刻,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接着一隊身着暗青色制服的侍衛分兩路快步進來,将殿内的兩人遠遠圍住。
角落裡正在打瞌睡的青霜聽到聲音後睜開眼,一臉茫然。裴旖餘光打量着來人,心裡對即将發生的事情隐約有所預料。
晏然皺起眉,眸色露出不悅。為首的男人走上前,向她恭敬行了一禮,面無表情道:“下官奉命來此處辦案,如有打擾還請公主見諒。”
他拿出一封信展開,轉過身來,盯着裴旖:“郡主可認得這筆迹?”
裴旖垂眸看過去,那紙上的字體秀雅清麗,看起來再熟悉不過,正是她自己的筆迹。
果不其然,長公主這麼快就按耐不住了。
她淡定回道:“這筆迹乍看之下,倒有幾分像是我的。”
男人冷聲道:“郡主好眼力,這便是從南呈探子的住處搜出來的書信。他已經供認這封信為郡主親筆,同時供出郡主的真實身份為南呈梵陽人,冒充長公主之女接近儲君。那日郡主房中失火,也是因為你二人在見面時發生争執,而那塊令牌的主人,正是郡主本人。為了查清此事,還要煩請郡主跟下官走一趟。”
對方的話音落下後,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青霜的臉色慘白驚恐,跟上一世裴旖被人從卧房中搜出令牌時的表情一模一樣,就好像裴旖的罪名一旦落實也會誅她的九族一樣。
晏然則是驚疑看向裴旖,但見她面色鎮定,毫無慌亂,黑眸裡透着股平靜又淩厲的寒意,一時倒對她生出幾分欽佩之意。
有方才護她周全的承諾在先,沒等裴旖作出回應,晏然先一步冷下聲音:“秦大人,她是本公主的客人,你豈能說帶走就帶走?”
裴旖心下暗詫,沒有想到這人竟是玄武衛的副指揮使,秦策。
玄武衛身為皇帝的親軍衛隊,專為皇帝辦事,也直接聽命于皇帝。而相傳這位小秦大人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忠心耿耿,深得皇帝的信任,甚至被賦予了特權,在查案遇到緊急情況時,可以先行動,後請旨。
秦策神情冷漠:“下官秉公辦案,還請公主莫要妨礙。”
晏然問:“你既是秉公辦案,逮捕令在哪裡?”
秦策沉默看她一眼,從腰間拿出一塊牌子。
晏然冷笑:“擅闖後宮,治罪皇親,父皇給你的令牌就是讓你這樣用的?”
對方毫不退步:“此事涉及儲君安危與皇家顔面,事出緊急,請公主顧全大局,切莫感情用事。”
晏然站起身,她的身高矮身前的男人一頭,氣場卻絲毫不輸,聲色俱厲道:“秦大人,你應該知道誣陷皇親是什麼罪名吧?僅憑一個探子的一面之詞,你大張旗鼓在後宮逮捕郡主,又是将皇家顔面置于何地?”
二人間的氛圍劍拔弩張,周遭的空氣幾乎凝固。男人似是不耐與她繼續争辯下去,轉過頭用眼神示意手下的人動手,一旁久未作聲的當事人突然開口:“秦大人。”
兩人同時望了過來。裴旖靜聲道:“我可以跟大人走,隻是單憑一封信就定我罪名的話,傳出去恐怕是會影響玄武衛的聲譽。”
秦策沉聲道:“郡主言重了,在此事調查清楚之前,無人敢定郡主的罪名。”
裴旖笑了:“大人謙虛了,你雖不敢定我的罪名,但卻敢帶着玄武衛上門,将我像犯人一樣層層圍住。”
面前的人沉默不語,裴旖繼續鎮定自若道:“倘若那探子存心誣陷我,僞造一封這樣的書信輕而易舉。”
她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幾張手稿,作出困惑不解狀,“何況大人手上這一封還模仿得如此拙劣,怎麼會欺騙到一向以敏銳而著稱的大人呢?”
秦策沉眸瞟了眼她手上的手稿,他身後的小侍衛心領神會,走上前要接過去,裴旖卻忽然揚起手一甩,十來張紙頁洋洋灑灑飛向空中,擦着那小侍衛的臉落到了地上。
這番行徑無異于當衆打臉,秦策的臉色又沉了幾分,裴旖面不改色微微笑着,仿佛剛才作出無禮舉動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樣:“至于大人所說的口供,則更是對方的一面之詞了,與這封信一樣荒唐無稽。”
她停了瞬,淡聲笃定道,“所以,今日大人敢如此陣仗登門來緝拿我,且治了我不止一條死罪,定是還有其它的緣由。”
秦策聞言深深看她一眼,眸色明顯有些意外。裴旖揚聲繼續道:“眼下公主也在場,還望大人明确告知,讓本郡主今日死也能死個明白。”
半晌,面前人終于開口:“那個南呈探子說,他與你共同聽命于大昱的一位高人。”
裴旖盯着他的臉:“何人?”
他靜了半刻,沉聲吐出兩個字:“東宮。”
裴旖聽言驚異一愣,晏然已然怒不可遏,手裡的鞭子狠狠甩了過去,厲聲斥道:“放肆!你們玄武衛就是這樣辦案的?!”
秦策來不及閃躲被抽到了脖子,晏然這一下使的力道不輕,他頸上登時浮出一道紅痕。他的臉色憋得鐵青,對方還欲揚手再抽過來時,他擡手硬生生接住了她的鞭子,眉心因為疼痛而微微抽動,咬着牙道:“公主小心!”
裴旖眼望兩人争執,腦袋裡思忖得飛快。不出她所料,長公主果然将計就計,安排了一個子虛烏有的探子來誣陷她。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對方竟然将太子也牽連進來。
如此一來,按照探子的說法,是太子安排她假冒郡主,一面用她來牽制長公主府,另一面通過她與南呈勾結。
好一個一石二鳥。
她心中原本模淩兩可的猜測逐漸變得清晰,原來上一世在她入獄之後,他們是這樣将矛頭逐步轉到太子身上的。
這般的誣陷看似荒謬,但其實隻是長公主姐弟的第一步棋而已。他們并不求這一舉就能扳倒太子,他們的目的是要将太子與勾結外族這個罪名關聯在一起,然後再不停地制造類似的事件重複這個罪名。同樣的誣陷第一次聽起來時是荒誕可笑,可是次數多了之後,就難免令人生疑了。
看清楚這一點之後,裴旖眸色越發沉靜。面前的兩人還在相持不下中,晏然顯然是真動了怒,每一招裡都透着狠意,秦策在衆目睽睽之下扛了她幾鞭之後已然有些狼狽,他壓着躁郁問裴旖:“郡主的問題下官已經解答過了,現在郡主可以跟下官走了嗎?”
裴旖啟開唇,正要回話時,身後忽然閑閑響起一道聲音:“不可。”
她怔了下,反應過來後,震驚睜大了眼回過頭。
熟悉的挺拔身影立在門前,他的表情背着光看不清楚,腔調仍是一貫的孤傲散漫:“孤的人,秦大人想帶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