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華燈初上,瑤琴館正式推出古琴療愈。
“新鮮,太新鮮了!”茶館酒肆間,大家都對這瑤琴館啧啧稱奇。
“你們是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每天都去聽,還真不錯,夜裡睡得挺香,瑤琴館還送了我一個香囊!”
一身着藍色粗布衣裳的婦人拿着一個精緻的香囊展示在衆人面前,香囊周身繡着蘭花,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兒。
“真的有這麼神奇嗎,大娘。”一裹着褐色頭巾的婦人吐了吐瓜子殼,指了指那香囊道。
“那可不,隔壁屠戶最近總是半夜起來磨刀,吵得呦,自從去聽了聽曲子,用了些香囊和藥,這夜裡啊,睡得可沉了。”
“那這價格應該不便宜吧?”
“嘿!可便宜了,聽一曲附送個香囊,一頓飯的事,這家琴館可真良心!”
兩位婦人聊得興起,鄰座兩位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嘴角勾了勾。
喬菀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抿了一口,清明茶的馨香在口中彌散開來。
“看來在民間的效果和反響不錯。”楊淑華舉起茶盞,輕輕碰了一下喬菀的。
“隻是宮中權貴的錢,有些難掙。”楊淑華搖了搖頭,輕歎道。
“不一定。”喬菀嘴角彎起,眼神炯炯望向門外。
門外鑼鼓喧天,一衆男人們頭戴深藍色發帶,穿着紅色袍子,精壯的腰間别了個兩面圓溜的腰鼓,鼓面上貼了個龍飛鳳舞的大紅字“喜”。
女人們挽起長發,編織出層次分明的魚骨辮子,發絲末尾點綴些缤紛的花瓣兒,載歌載舞,俏皮鮮活。
幾位精心挑選出來的俊男俊女被簇擁在中間,擡着神像。
“咚咚咚!”鼓聲雷震天,氣勢踏流雲。
端午佳節,一年一度的遊神大會開始了。
南越國信奉天神,以為善人者必進天道輪回,而惡人者,堕入十八層地獄。
上至聖上,中至達官顯貴,下至平頭百姓,無不盼着能得神仙眷顧,以滿足自己的心願。
尤其是——
身為真龍天子的景晨帝。
喬菀唇角輕揚,眼尾勾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
指尖微扣案幾,她心中已有一計。
若是造出幾把天價古琴,再假說是通天之物,由聖上帶頭買琴,不信底下的達官貴人不追捧。
而這天意,她已有安排。
宮内,赫連時抱了一把精心打造的古琴,陪着喬菀等候在勤政殿外。
“緊不緊張?”赫連時悄悄附在喬菀耳邊。
“怎麼會?”喬菀擡眸,眼中盡是胸有成竹。
她眉眼一轉,側了側腦袋:“利用别人的心理弱點達到目的,将軍比我更熟悉這樣的謀略吧?”
上兵伐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赫連時輕笑起來,她倒是把這些兵法玩到這裡來了。
“又偷進本将軍書房看兵書?”
喬菀臉色浮起一團粉紅色,頂不住赫連時這樣灼灼凝視,别過眼道:“讀書人的事情,怎麼能叫偷呢?”
“伶牙俐齒。”
“那也是和将軍學的。”
二人眉目拉絲,仿佛要在日光下扯出一道鴛鴦橋。
直到楊淑華盛裝過來,二人才立馬正了神色。
楊淑華身着一身素衣,亭亭玉立,素手芊芊撫弄着一把雪白羽扇。
看起來頗有仙人之姿。
“娘娘,接下來看您的了。”
喬菀把赫連時抱着的古琴遞給楊淑華,鄭重地和她交換了一個眼神。
楊淑華會意,随即換上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吱呀。”勤政殿大門被拉開。
景晨帝和一幹臣子都愣在了原地。
美,實在太美了,素白衣裳把楊淑華本就高挑的身姿襯得更為昳麗,雙臂處絲帶懸在身後随風輕拂,頗有聖人的姿态。
大家不曾想過,這楊貴妃竟然真是天降使者。
衆人紛紛看呆了眼,景晨帝眯着一雙渾濁的眼珠子,蹒跚着走出來,小心翼翼試探道:“愛妃?”
“莫要再叫妾身愛妃,今後妾身有法号,名懷空。”楊淑華虔誠地低頭。
景晨帝要伸出拉住楊貴妃的手尴尬地懸在空中。
不過這是仙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須臾間,楊淑華似乎很難受似的扭了扭脖子,随即擡頭,淚眼迷蒙。
她眼裡的清冷忽的散開了,取而代之的是款款柔情。
“玉帝哥哥!”楊淑華突然捏起嗓音,一聲哥哥叫的諸位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景晨帝多日不見楊淑華,本以為後宮三千佳麗可以讓自己忘記她,結果今日一見她如此綽約風姿,心又忍不住動了動。
一顆耄耋之年的心竟然有些悸動。
楊淑華堪堪跪下,抱着琴不語。
赫連時斂了斂眉,企圖不讓自己笑出來。
喬菀見赫連時憋成豬肝色的臉,忙深吸一口氣,正了正神色。
想起來宮中之前,喬菀特意千叮咛萬囑咐,讓楊淑華一定敞開了懷演。
演的越誇張越離譜越好。
當然,還有資深群演——楊欽天監候在後頭呢。
“哥哥!”楊淑華盈盈跪下,淚眼銜了簌簌梨花,“讓妾身最後為您彈一曲,渡您身後成仙,待此曲後,妾身使命完成,便要将這副軀體讓給天命輪回,從此與您紅塵兩相忘!”
景晨帝一頓,快步上前托住楊淑華,神色隐隐慌張:“你說什麼?”
“為了您龍體回天,妾身願意斬情絲!”
一聲哭腔穿透天際,聲聲泣血染淚痕。
喬菀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拉過赫連時跪下道:“聖上!楊貴妃對您的愛意,這些日子奴家都看在眼淚,為了給您獻上這一曲,貴妃她……”
喬菀哽咽,轉頭撲進赫連時懷裡。
良久,喬菀才整了整面容,繼續凄凄道:“貴妃她日夜練琴,一雙素手……早已傷痕累累,繭子橫生。”
楊淑華心虛抿唇,這些傷痕其實是練武練得,此刻倒是弄拙成巧了。
景晨帝忙拉過楊淑華的手,卻被她輕輕推開。
“不,聖上,您從前最愛臣妾這雙皓白素手,如今臣妾怕吓着您!”
“怎會!”景晨帝一臉心疼,長滿皺紋的臉上生出絲絲柔情。
楊淑華的手被他攥在手裡,上面的疤痕縱橫交錯,觸目驚心。
景晨帝握着這雙手,仰天長歎:“看來這天,過真要來渡了朕做玉帝!”
“彈吧,愛妃。”景晨帝頓了頓,“這是朕最後一次叫你愛妃了。”
楊淑華低眉,眼底冷意森森。
狗皇帝裝什麼深情,若是真不舍,大可棄了自己的玉帝前程。
天家子弟,倒真如話本子一般道貌岸然。
“铮!”
弦弦凄厲擾動,似有銀河落九天,大廈傾覆之觀。
又急又厲。
景晨帝原本舒展開的眉頭緊緊擰了起來。
其餘大臣也竊竊私語,一時間四下嘈雜。
楊淑華撫的起勁,宛如大漠弓刀,刀刀奪命。
“這不是聖音!”景晨帝甩袖。
衆人臉色一驚。
龍顔大怒之際,欽天監抱了一堆竹簽子跑來。
“聖上!聖上!天降祥瑞!天降祥瑞!”欽天監走的急,被宮門檻絆倒摔在地上。
手中的竹簽子“嘩啦”撒了一地。
“殿前失儀,該當何罪!”話音剛落,景晨帝目光落到地上的竹簽。
“紫氣東來。”
“聖人東來。”
……
景晨帝眸子裡透出喜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忙慌蹲下,撿起地上的竹簽子,手指在上面反複摩挲着。
楊淑華一雙手彈得酸疼,喬菀見狀要上前,卻被赫連時一把拉了回來。
景晨帝有些不對勁。
他面上寫滿了偏執,抱着竹簽低低笑起來,這笑聲逐漸狂妄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