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他?”
“是,是他當時暗示我去驗DNA,後來還親自把報告給我看了。隻是沒想到,他竟連這個都會騙我。”
盡管一直以來沒有跟李延年打過照面,但蘇筱凡還是不由得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真是個可怕的男人。
“你跟李延年……”
實際上蘇筱凡并沒有從阮軟口中聽說過她跟李延年的故事,可不管是她還是楚焰,恐怕都怕觸及到令阮軟傷心恐懼的回憶,因此一直以來幾乎沒有過問過她和李延年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而李延年又是何所圖。
所以她還是鼓起勇氣問了:“我知道這可能會觸到你的傷心事,但我還是想知道,你跟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又為什麼要這樣發瘋一樣報複楚焰?”
阮軟起身,去廚房泡了一杯熱拿鐵,又轉頭問她:“你喝點什麼?”
蘇筱凡搖頭,“我喝咖啡可能會睡不着。”
阮軟對她扯了一抹笑,是帶着自嘲意味的那種:“可我跟他的故事很長,恐怕一時半會兒說不完。”
“好吧,那我跟你一樣吧。”
阮軟動作慢悠悠的,她背對着自己,瘦弱的身形在偏大一号的居家服包裹下顯得更是弱不禁風,早就沒了初見時的意氣風發,她原本略顯成熟的氣質令蘇筱凡,甚至令世人很輕易會忽略一件事實——那就是,她不過是個才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孩,卻經曆了許多人這輩子都不可能經曆的輝煌、狼狽、傷害和風雨。
她看似羸弱的模樣其實很堅強地承載了比大多數人更沉重的人生。
她或許應該敬重她,如果設身處地的想,自己不一定能有她這樣,在面對苦難後依然有微笑面對和勇往直前的孤勇。
“我不知道楚哥是怎麼跟你說我跟他的故事的,但相信我,細節遠比你以為的要恐怖。”
阮軟将杯子從餐盤上拿下來,擱在蘇筱凡面前的桌子上,又取了自己的那杯,站着喝了一口,她皺着眉頭,咖啡的熱氣從口腔中溢出,使她看起來像是個被煙霧萦繞的仙女。
“他說他喜歡我,從來不僅僅是喜歡,而是占有,我從這個男人身上體會到的從來隻有恐懼,沒有愛情。我從十五歲開始遇到他,就像下了地獄一樣,整個高中時期我的日子簡直過得生不如死,那陣子我時常懷疑是我前世害死了他嗎?至于這輩子這樣來報複我?當然,一開始比起他,我更讨厭把我送到李家的林亞岡。”
林亞岡……是楚焰的舅舅,林雅琴的親弟弟,就是他領養了年幼的阮軟後又殘忍地抛棄她,将她送給了李家。
蘇筱凡微不可見地皺眉,在她看來,林亞岡的惡不亞于李鴻聖父子。
“高中三年,我身上仿佛被他貼了标簽,全校都以為我是他的女朋友,說他把我寵成小公主。但私底下,他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把我當狗一樣,把我的自尊心踐踏在地上,那時候我不懂,現在才知道,那叫‘PUA’,是一場耗時龐大的‘服從性測試’。所以後來,我背着他偷偷改了志願,還找楚哥借了錢,考到了離S城很遠的A城,A城的藝術學院一直很有名,李延年總說是我的漂亮和美麗讓他迷戀上了我,所以那時候我天真的想着,如果我出名了,變得家喻戶曉了,或許他就沒法控制我了。”
熟悉的自嘲笑容回到阮軟蒼白的臉上:“不過現在看來,那時候我是真想得太淺了。”
“然後呢?”蘇筱凡明白在阮軟三兩句簡短的一筆揭過中,隐藏着她多年遭受的痛苦,不能一蹴而就地概括全部。
“可我找楚哥借錢這件事,一方面讓楚哥疑心了,他好像一直以為是林家把我過繼給了李家,其實是林亞岡的情婦生下了唯一的親生兒子,所以把我當成多餘的皮球一樣的踢給了願意接受我的李家,順水人情罷了,楚哥知道真相後,很生氣我被李家這麼對待,所以可能找人打探了一下李延年吧,結果李延年以為楚哥喜歡我,想把我從他身邊奪走,所以把當時抓到的那個人打殘了,還把他打發回去試圖借此羞辱楚哥,從那時候,楚家和李家的關系就變得更差了。哈,我是不是有點紅顔禍水那味兒了,李延年就經常這麼說我。”
“不是你的錯,明明是那些自私愚蠢的男人們的錯,你不要什麼都推到自己身上,不然就中了他們的招了,他們巴不得你把所有的問題都歸咎于自己身上才好呢。”
“筱凡姐,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楚哥……楚焰他,真的很好很好。”她垂下頭,喪氣地耷拉着肩膀,像是癱軟了一樣,靠回到椅背上,仿佛提不起一絲氣力,“這麼說你或許會生氣,但我還是要說,楚焰,是我悲慘可憐的人生中唯一的一道光。”
她擡起頭,眼底裡同時存在着清澈的仰慕和黯然的失落:“但不知何時起,這束光已經不會再照到我身上了。”
“……”
蘇筱凡雖然早就料到了阮軟對楚焰的情意,但她沒想到會如此深刻和濃烈。
阮軟的遭遇令她将自己這份微不足道的暗戀藏于心底最深處,不過如今随着口述中的回憶,将這段塵封的感情也同時曝光了出來。
“沒關系,我……大概猜到了,你并沒自己以為的那麼會隐藏。”
阮軟一開始對自己的那種微妙的敵意,和唯唯諾諾的針對,其實并不是自己小氣,她确實沒有會錯意。
“哈哈,放心吧,楚焰哥從來都把我當妹妹,”阮軟揮揮手,“你别放心上。”
蘇筱凡抿了一口咖啡,絲滑微苦的液體順着喉道往下,她說:“不會。”
“抱歉,話題偏了,”她略帶歉意地道歉,她捂住胸口,“隻是好久沒有這麼努力地回想過去了,有點……憋得慌。”
她懂,這何嘗不是一種二次傷害,讓受害者重述自己的遭遇,簡直是再經曆一次的痛徹心扉。
“實在不想說的話,咱就不說了。”
“不,”她執拗地搖頭,“我要說,這些事我從來沒對别人說過,就連楚哥,也不知道這麼多事。面對他,我總是羞于啟齒,可好奇怪,對着你,我感到放松和解脫,筱凡姐,你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謝謝你,願意聽我把這些話說完。”
阮軟是個好女孩,隻是她太年輕了,年輕到不知道自己選擇的路究竟是對是錯,年輕到覺得自己還有很多試錯的成本和機會,隻是她的對手太過強大了,顯得她的反抗仿佛螳臂當車一樣渺小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