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生石上留名後,男鬼便不再反抗孟婆的湯了。隻是孟婆又一次想掐他的細腰時,男鬼倏然避開,迷惘的眼眸中閃現一瞬怒意。孟婆霎時覺得他更有意思了,但她尚未再次出手,男鬼又垂下頭,拖着一副拼接在一起的身體,茫然地跟在投胎隊伍之中。
陰羅刹在孟婆和男鬼之間打圓場,嬉笑着推了男鬼一下,讓他快去轉生崖。“有人等你很久了。”她悄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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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河上,奇形怪狀的鬼差來來往往,有頂黑袍忽然停下。“申笙還在?”
“過了孟婆橋,即便在,也忘卻前塵了。”冷月說着,皺起眉,“魂魄在鬼界停駐十年,竟然沒有化灰。她……”
原辭挑了挑眉。
輕羅再一次傳回了陰陽羅刹的聲音。陰羅刹問:哥,這個人和那個人的報酬,鬼谏早就付過了,你為什麼還收這個人的?你不會是昧下了吧?
陽羅刹說:在轉生崖上等十年,可不是件易事。總得試試這個男人值不值……
“竟是趙頌璟做的。”冷月逐漸相信了顔則有苦衷這件事。“要去找申笙嗎?她或許知道些東西。”
原辭搖頭道:“申笙隻是凡人,頌璟不會将她牽扯進來。走吧。”他召回輕羅,不再跟着陰陽羅刹。
十三年前,原辭離開北稷後,每月都會給趙頌璟寫信。趙頌璟也會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回信。她提過東丘來了一個哥哥,給笙笙送了很多禮物。然後父皇給笙笙也冊封做了公主,再過兩年,笙笙就要去東丘了。
她還說笙笙邀她一起去,那個哥哥會帶他們坐像雲一樣的大船,去海裡看鲸魚。
趙頌璟的描述并不完整,還好原辭都能讀懂。他知道申笙最終和東丘七皇子訂了婚,看樣子,符蘭期打動了申笙。否則申笙不會高高興興邀請趙頌璟去東丘遊玩。
在趙栩偶爾來的信件裡,他會提到趙頌璟。他說原辭離開後,趙頌璟喜歡跟申笙出雙入對,近來東丘七皇子抵達,常常護着她們倆出去。“頌璟有了新哥哥”,他玩笑道。
他們之前的關系大抵很不錯。但符蘭期的身體被鬼咒炸成血水,原辭降下的那場金雨無法令他死而複生。一陣隐憂忽而在原辭心口蔓延,他卻無暇顧及了。眼前的事情更要緊,他得找到鬼王。
冷月那把影弓是在她最絕望時出現的。一個身形修長的黑衣男人為她撐起一把傘,而影弓突現在她手中,她用影弓的力量殺掉了所有追捕她的官兵,倉皇逃離。後來每到月圓的深夜,冷月都會在睡夢中看見那個黑衣男人。
男人身上帶着一股誘人深入的魔力,讓冷月不自覺跟着他走。他帶冷月穿過一道通天高的巨門,走進無邊綿延的火焰中。萬物像潮水一般從冷月四周褪去,四海之内仿佛僅剩冷月和那個男人。男人每走一步,便有火紅的羽毛從他步履下生出,向上翻飛而起,将他的背影襯得妖豔詭異。
冷月亦步亦趨,緊跟着他。她忘了時間,忘了一切痛苦,直到天光大亮。
每次她夢見那個男人,她的功力便會精進一分,對影弓的操控更勝以往。冷月對他的身份有些猜測,她曾順着夢中之境尋找,最終找到了鬼門外。此後她便不再去考慮這件事了,她的目的隻有複仇。
這次是她第二次真實地踏足夢中路。“鬼王座下十大閻王,各自分管一座地獄。其中掌管輪回的地府直屬鬼王。三千年前,鬼王閉關後,則由泰山王掌管。十年前開始……”冷月與原辭共享情報,他們認為那時開始,地府歸了趙頌璟。
“十年裡,她究竟是趙頌璟還是鬼王?”冷月發問。
“是顔則。”原辭極速沿着冥河向上遊行進,曼陀羅花在他腳下搖曳生姿,“鬼王拿走了頌璟的感情,隻留下智識。”
“聞所未聞。”冷月透着懷疑。
“倘若我說,十年前的頌璟,隐藏了自己的智識,隻留下感情。你信嗎?”
盡管無法理解這般神迹是如何做到,但從結果而言,冷月是信的。年少的趙頌璟與顔則恰恰相反,她看起來蠢笨,但的确感情充沛,他人的喜悅、悲傷、欲望在她這裡,都會被放大。她像一株脆弱的含羞草,對外界無比敏感,隻被輕輕一觸,便會立即後退收縮。
“你如何知曉這些?”冷月問。
原辭卻緘口不言了。他怎能告訴旁人,在他飲下青梅酒那一晚,顔則對他隻有禮尚往來的一報還一報,不帶一絲感情?
冷月心想他有自己的情報來源,便不再糾纏于此。她換了問題,說:“所以趙頌璟的智識裡,充斥着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