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疊疊的人影擋住了趙頌璟的視線,她隻能看見精瘦的、柔軟的、或是壯闊的腰身。她太過矮小,站在焦急的人群之中,都沒有人注意到她。她被左右推擠,像個礙事的沙包。
以前原辭在藏書閣的大火裡受傷,在家養病,趙頌璟也是這樣去看他的。但她的出現除了徒添麻煩,并無任何益處。趙頌璟是個沒用的人。
她抓起拳頭捂住眼睛,竭力忍住落淚的沖動。她聳動泛紅的鼻子,挪開手,忽然對上了那雙蠻橫的眼睛。姬煦說他母親很兇,從來不會哄人,但你總是知道她在關心你,不是麼?無論是吃不完的鮮肉,還是偶爾望向你的眼睛,你都知道她會為你解決任何問題。
“我還死不了。”娜魯喝退了湧入帳篷的臣子們,隻有趙頌璟和原辭留下。“别浪費你的仙力了。”娜魯制止原辭繼續給她治療,“……我是說醫仙能救我,你省點力路上用吧。”
原辭猶如旭日東出,用仙術将草原照耀,令黑暗無從降下。一殿閻王顔如玉與四殿閻王五官王在灼日之中,斷然離去,連試探都不敢出手。
但他們絕不是就此離開,鬼界很快就會大肆來犯,捉拿原辭與趙頌璟。
“抱歉,給草原惹來了無妄之災。”
娜魯翻了個白眼,喘息道:“覆巢之下無完卵。鬼界大舉侵犯人界,大河之國的安甯不過一時的事,我們早晚要與衆鬼再次交手。倒是你,是要往東走還是朝西去?”
原辭将手掌覆在趙頌璟肩膀上,溫熱的氣息繞着她的傷口流轉。他輕聲說話,話語在趙頌璟耳朵裡是:隻要頌璟不回去,鬼王就無法複出。
真實的話語,趙頌璟是聽不見的。
原辭對娜魯說:“我要帶頌璟離開,去無人知曉之境,仙鬼禁行之地。”
娜魯問:“抛下司命宮?也不管天下衆生?”
“我隻是司命宮裡一介庸人,左右不了三界。但姬恒可以,他是紫微星所照之人。降落在他身上的浩瀚星芒,遠超任何一位人君。”原辭說,“我在帝宮星宿台上望見了将來。姬恒治下,鬼界猶如風中火、晨時霧,不過一時之計。人界正在走向一個非比尋常的盛世。”
“小恒不同于他父親和叔叔,的确有盛世之君的氣象。”娜魯話鋒一轉,“但你可曾望過你與趙頌璟的将來?”
原辭搖頭:“我忝列司命宮上卿之位,諸般命數皆挂入仙界,非我可望。頌璟非人非鬼非仙,自誕生之時,命數便不由天定,更無從窺之。”
娜魯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懵懂未褪的趙頌璟臉上,她對原辭道:“我跟你說過嗎?趙頌璟的感激很昂貴。八年前,我在草原上撿到一個半大不大的丫頭。那會下着滂沱大雨,我見她獨自一人,便将她丢上了我的馬背。我帶她避了一夜雨,第二天一早她消失了。鬼界也就是從那天起,不再進犯大河。直到數月前,鬼界才蠢蠢欲動。數月前,鬼界發生了什麼?大君不問,但不代表大君不清楚。最大的事情不過是有個鬼官消失了,而司命宮興師動衆,逼到鬼門,帶走了鬼王的‘東西’。”娜魯的目光漸漸變得嚴肅,“這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丫頭。倘若她知曉真相,她不會選擇和你一起逃走。”
“知曉真相的代價太沉痛了。”原辭輕輕撫摸趙頌璟的頭發,面色卻無比堅決,仿佛面對着一群想要入室搶劫的悍匪。“您是君主,有關照衆生之心,倘若犧牲一人能夠救千萬人,您定然毫無猶疑便會做出抉擇。可我是狹隘之心,在我的抉擇裡,從始至終隻有一人。”
娜魯沉默下去,她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用。“随你吧。”
“多謝大君成全。”
原辭牽着趙頌璟的手,帶她出去。趙頌璟頻頻回頭,“原辭,大君真的沒事嗎?”
“你不相信醫仙嗎?”原辭安慰道,“我們快些離開,對大君才是好事。姬恒正在讨伐鬼界,鬼沒有時間長時間與大河之國糾纏。”
趙頌璟咬了咬指頭,問:“那我們什麼時候走?”
“收拾好包袱就走。”
他們在大河之國這段時日,添置了許多東西,但是萬事從簡,原辭隻收拾了趙頌璟的幾件衣物。趙頌璟則背上了原辭沒吃完的藥。
娜魯給了他們一匹好馬,讓他們快速上路。她在帳中聽見廚娘小聲啜泣的聲音,便知原辭果然帶着趙頌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