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貝盧下意識拒絕,他臉上寫着動搖,說出的話依然冷漠無情。
“當初樊成雲三番兩次找我要十弦琴,我萬分不舍,才請他多等一段時日,好不容易請了技藝高超的斫琴師,制成了一模一樣的十弦琴,用于收藏。”
他視線眷戀的盯着雅韻,語氣認真的說道:“這張仿制品的音質比我贈予樊成雲的十弦雅韻差上許多,可它畢竟是我和沈聆友誼的見證。”
“我不希望它出現任何問題,導緻外人對十弦雅韻的品質産生誤會。”
鐘應見他如此反對,也不繼續廢話,直接伸手勾弦。
他的一腔怒火,将雅韻十弦震得劇烈顫抖,流淌出的音律不再溫柔靜谧,而是藏着暗湧風浪,如同一條奔騰在山澗的溪流,于河床碎石之中撞出朵朵浪花,泛着銳利的銀白色,奔襲懸崖,落入九天。
鐘應的琴聲,喚醒了雅韻沉寂了七十九年的韻律。
貝盧平日隻要聽到那琴斷斷續續聲音,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此時聽了鐘應彈奏的樂曲,四肢熱血沸騰,殘廢許久的雙腿随着節奏微微顫抖,恨不得立刻站起來,撲向雅韻奏出的流水之中,暢快的感受無拘無束的自由!
鐘應見他這樣,伸手蓋住琴弦,琴聲戛然而止。
貝盧詫異又遺憾的表情僵在臉上,完全說出來任何話來,隻能指着十弦琴,用嘶啞的聲音大聲喊道:“彈啊?你繼續彈啊!”
他笑意更深,無情說道:
“貝盧先生,在這樣狹窄的收藏室彈奏十弦雅韻,無疑是對它的侮辱。哪怕這隻是一張仿制品,對于我來說,它依然是一張非常優秀的十弦琴。琴徽完整,十弦宮商角徵羽變音偏音豐富準确,彈奏時泛音如天,散音如地,按音如人,是不可多得的良琴。這說明仿制者,必定是優秀的斫琴大家。”
“我愛琴如命,所以我覺得,除了光芒萬丈的舞台,沒有任何地方适合它展現自己的全部魅力。”
他說得極具煽動性,再加上貝盧聽了半截的古琴曲,早就心癢難耐,眼神猶豫的反複看向助理,簡直像在“用武力強迫鐘應繼續演奏”和“滿足鐘應的要求”之間掙紮。
鐘應有足夠的信心。
貝盧喜歡樂曲,更喜歡十弦雅韻,剛才半截《流水》已經牢牢抓住了他的心,九十六歲的老人更懂得時間珍貴、機不可失。
果然,貝盧在深深思考之後,神色動容。
“多梅尼克,我記得……《金色鐘聲》的作曲人厲勁秋非常的固執。”
他這話直接表達了希望鐘應登台的意願。
多梅尼克喜形于色,說道:“放心吧貝盧!”
雖然他不能告訴貝盧,鐘應已經把厲勁秋搞定了,但是他可以毫無壓力的拍胸脯保證道:“再固執的作曲家,知道了你要拿出珍貴的十弦,還邀請到了如此出衆的演奏者,他也會馬上同意十弦琴取代古筝的位置!”
“你的生日還有三天,我發誓,鐘應能為你帶來獨一無二的《金色鐘聲》!”
可靠的朋友和優秀的演奏者,給了貝盧完整的信心。
他立刻同意了借出這張十弦琴,讓鐘應加入《金色鐘聲》的表演,為他送上生日祝福。
貝盧叫助理去取合适的琴箱,又安排了一些别的事情。
然而,鐘應并不在意。
他隻在乎,自己說動了貝盧,能夠與十弦琴獨處整整三天!
從意大利回國,最快隻要十一個小時。
他可以嘗試在這三天悄悄帶走雅韻,即使無法做到,他也有充足的時間,考慮别的辦法。
哪怕一定要為貝盧彈奏《金色鐘聲》也絕不後悔。
為了雅韻,沈先生刻苦鑽研三十餘年,忍了無數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他為了雅韻,給仇視的家夥彈彈琴又算得了什麼?
心情極好的鐘應,笑容悠閑的撫弄雅韻,等待貝盧的助理拿來琴箱。
等待的時間出乎意料的漫長,但他一邊調弦,一邊和多梅尼克講述十弦琴和管弦樂的配合方式,便也不覺得太久。
那位走出收藏室,挑選琴箱挑了近一個小時的助理,終于帶着保镖回到了收藏室。
貝盧點了點頭,指揮着助理,說道:“把琴裝進琴箱吧。”
十弦雅韻小心翼翼入箱,貝盧說出了自己的額外要求。
“雖然這張琴隻是仿制品,但是它依然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所以,這張琴從始至終都不能離開我信任的保镖視線,希望你可以理解。”
鐘應理解。
能夠帶着十弦琴走出牢籠,已經是一場偉大的勝利。
區區保镖而已,他總能想到辦法,解決掉盯梢。
鐘應信心滿滿,如釋負重般見到十弦琴躺進琴箱,在深得貝盧信任的保镖手中,走出了收藏室,走出了書房。
長廊落地窗外陽光溫暖,金色光澤照耀在黑色琴箱上,都像是太陽在慶祝為雅韻重獲自由,綻放出的金色煙花。
貝盧見到琴箱反射的光線,歎息道:“這還是它第一次離開收藏室,我總是擔心它受傷。”
“别擔心,我的朋友。”
多梅尼克見鐘應如願以償,高興的拍了拍輪椅扶手,“我們絕對會像保護自己性命一樣,保護你心愛的古琴。而且,還有你的保镖看着呢。”
一張琴,牽動了多少人的情緒。
至少在這個時候,鐘應、多梅尼克、貝盧都是同樣的開心。
鐘應視線落在琴箱,沉默前行,多梅尼克和貝盧則在閑聊《金色鐘聲》協奏曲的事情,興高采烈。
他們路過寬敞的會客廳,之前鐘應和多梅尼克待過的會客沙發上,坐着一位熟悉的年輕人。
他歪歪的依靠在沙發裡,手上拿着手機,皺着眉。
似乎在刷刷新聞打發時間,卻發現沙雕網友又在發表些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
“秋怎麼在這兒?”多梅尼克頓時拉響警報。
貝盧聽到了,哈哈笑道:“我不是害怕他太固執,耽誤音樂會嗎?所以特地請他來見見鐘應,他肯定立刻就能明白,鐘應絕對勝任他的作曲。”
他的善良好心,成為了鐘應和多梅尼克的緊箍咒。
兩個人視線交彙,不敢多說,默契的遵守着沉默是金的真理。
貝盧的輪椅發出咯咯咯的響動,厲勁秋煩躁的轉過頭。
“鐘應?”
年輕的作曲家緊皺的眉峰舒展,猛然站起,蛻去了剛才慵懶恣意,身姿變得一本正經起來。
厲勁秋本來在等貝盧,此時注意力卻被貝盧旁邊的天才吸引。
他快步走了過來,驚喜的說道:“原來你今天沒來排練,就是來見貝盧先生?”
多梅尼克的瘋狂暗示,全都被厲勁秋忽略。
沒等鐘應挽回局面,貝盧就皺起眉,“你們認識?”
“當然,他彈得一手好琴。”厲勁秋終于分神看到多梅尼克擠眉弄眼,忽然想起了多梅尼克的話——
鐘應來意大利,是想得到貝盧的賞識。
瞬間,他意識到了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于是,他熱情的抓過鐘應,像介紹親兄弟一般鄭重的介紹道:
“也許您已經聽過了他的彈奏,但我保證,鐘應一定會比任何的琴家都要優秀。他作為您最為欣賞的樊大師的徒弟,必然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畢竟他才十八歲,前途無可限量,是絕對的稀有天才!”
貝盧臉色一變,陰沉的盯着鐘應,近乎咬牙切齒。
“你是樊成雲的徒弟?你才十八?”
多梅尼克亡羊補牢,誇張地倒吸一口冷氣,“什麼?還有這回事!”
鐘應:……
厲勁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