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做法,既自私又大方,既不讓對方太過難堪,也不願讓自己陷入尴尬境地。
其實,這挺好的。可賀硯南偏偏不喜歡。
林招星低頭看向賀硯南緊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明顯感覺那力道越來越重,仿佛要将他的手腕生生掐斷。他趕忙用力掙了掙,卻驚覺賀硯南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讓他動彈不得分毫。
“你幹什麼?”林招星語氣不善地擡頭質問,卻一頭撞進了一雙……極為真摯的眼睛裡。
不怪林招星,他從未見過這般複雜的眼神:清澈之中帶着急切,可憐之中又裹挾着怒火,害怕之餘還燃燒着炙熱。
緊接着,他聽見賀硯南壓低嗓音問道:“你就不問問我是不是在說謊嗎?”
林招星被賀硯南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舉動弄得啼笑皆非,實在搞不懂他到底想幹什麼。他心裡湧起一股沖動,想把賀硯南狠狠罵一頓,可看着那雙眼睛,又覺得太過殘忍。不罵吧……他感覺自己的手都快被攥斷了。
“……你先把我放開。”
賀硯南這才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也低頭看了看兩人緊緊相扣的手腕,手上的力道漸漸松緩下來。
可林招星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陡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般的失重感襲來。賀硯南這小子竟趁他不備,猛地出手。好在下一秒,他的肩膀被賀硯南穩穩扶住,等他回過神來,人已經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我給你彈不就行了嗎?”賀硯南微微俯身,與林招星四目相對,目光灼灼,“用不着生氣吧。”
林招星還沒來得及辯駁自己根本沒生氣,就見賀硯南已經長臂一伸,将吉他拿了過來。他以一種極為熟練的姿勢,把吉他抱在懷裡,坐在床邊,一雙大長腿幾乎緊貼着林招星。
“不過說好了,隻能彈一首,我好久沒彈了。”賀硯南自顧自地說着,手已經輕輕撫上了吉他的琴弦。刹那間,一陣低沉而悠揚的琴音在房間裡緩緩響起。
林招星低頭看向賀硯南那隻撥動琴弦的手,竟發現上面布滿了一道道紅色的劃痕,有些地方甚至已經結了痂。再聯想到剛才賀硯南抓着他時,手腕上那奇怪的觸感,雖說林招星此前并未過多留意賀硯南的手指,但此刻也能看出,那些新冒出來的繭子,顯然不是今日之前就有的。
于是,下一秒,林招星原本即将脫口而出的“我不想聽”,瞬間被他咽了回去。
賀硯南的手指修長,腕骨凸出。剛到小鎮的時候,他的皮膚透着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可這一個月來,跟着林招星四處覓食、下地勞作,皮膚已經變成了健康的小麥色。他手指上的青筋微微顯露,宛如一條蜿蜒盤旋的小龍。乍一看,這雙手與他那張乖巧的臉實在不太匹配。可林招星又想起賀硯南方才那帶着攻擊性的眼神,不禁暗自思忖,自己怕是真的以貌取人了。
這小子,根本不像他長得那般純良無害。
就在林招星走神的間隙,賀硯南的手指已經輕快而靈動地在琴弦上舞動起來。一陣歡快的旋律驟然鑽進林招星的耳朵,他平日裡也愛聽音樂,對音樂多少有些研究,立刻便聽出這大概是那樂譜上的前奏。可直到前奏結束,林招星都沒聽見曲譜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歌詞化作聲音從賀硯南口中唱出。賀硯南始終緊抿着嘴唇,眼神平靜卻又隐隐透着一絲哀傷,與這輕快的樂曲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但不得不承認,抛開一切不談,賀硯南的吉他彈得确實動聽。
樂曲進行到中間,有一段賀硯南的指骨輕輕叩擊着吉他,手指瞬間變得快速而靈活,飛速地撥動着琴弦。而後,節奏逐漸放緩,最後又在一陣激昂中戛然而止。林招星漸漸明白,這首曲子必定是創作者花費了不少心思才創作出來的。
“好聽嗎?”賀硯南手指輕輕摩挲着手中的吉他,擡頭看向林招星,眼神中滿是期待,真摯地尋求着他的意見。
林招星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好聽,但為什麼不唱詞,你唱歌跑調嗎?”
賀硯南聽到林招星這般直白的質疑,輕笑一聲,眼神裡卻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覺得詞不太好,想改……但還沒想好。”
“這樣。”林招星勉強信了,深深地看了一眼賀硯南。
此時,賀硯南正用大拇指在吉他弦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側面那道滲血的傷口。林招星遲疑了一下,開口道:“既然是喜歡的東西,那就要堅持下去,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希望有一天,能聽到你完整的音樂。”
說完,林招星站起身,認真地在賀硯南的肩膀上拍了拍。他從兜裡摸出一個創可貼,微微彎腰,将賀硯南那隻神經質般摩挲琴弦的手輕輕拉出來,對着那道滲血的傷口,小心翼翼地貼上了創可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