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一年前林招星高三時出了事,之後便休學了。出于老師的責任和對清華苗子的惋惜,他曾多次前往林招星家中,試圖勸他重返校園。
第一次,他沒見到林招星,隻和愁眉苦臉的林父林母聊了許久。
第二次,他終于見到了林招星。那時距離上次見面還不到一個月,林招星從卧室出來,穿着松松垮垮的短袖,整個人比上學時還要瘦。曾經上課時那靈動的眼睛,像是被抽走了光彩。要不是父母悉心照料,他整個人簡直可以用形銷骨立來形容。那天,張振鋒準備好的勸導話語,在看到林招星的瞬間,忘得一幹二淨,隻支支吾吾說了兩句便狼狽離開。
最後一次,是兩個月後,距離高三一模考試還有兩周。張振鋒知道林招星聰明,此時返校或許還來得及。那次,他在林家隔壁見到林招星。聽其父母說,林招星專門打電話給鄰居,租用地方養花草。時值隆冬,他隻看到少年穿着一件厚重得似乎能将他壓垮的棉服,認真地給過冬的蔬菜花草搭棚。少年看上去比一個月前好了些,甚至還能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回絕他所有建議。
直到兩周前,他接到林父的電話,說林招星想重返校園,詢問他之前承諾的,若林招星想回來,可立刻安排入班學習是否還算數。那天,張振鋒正在走廊巡邏,激動得當場放走了一個在廁所抽煙的學生,連上課都笑得合不攏嘴,吓得學生們以為他又在謀劃什麼大事。
此刻,張振鋒看着眼前的林招星,忽然覺得他與一年前那個陰郁沉默的少年判若兩人,似乎又找回了曾經那個陽光開朗的好學生影子,可再細看,又有些不同。林招星被掐了一把後,眼中流露出責怪、警告、調笑甚至嗔怪的複雜情緒。總之,這幅姿态連在以前的林招星身上都很少看到。雖然不知他經曆了什麼,但能以這樣的狀态回校,張振鋒已然十分欣慰。
“行……挺好的,挺好的。”張振鋒從回憶中回過神,笑眯眯地感歎道。
然而這突兀的反應,讓在場衆人都愣了一下。隻見他大手一揮,扯着林招星就往外走,“林招星,我現在就帶你入班。”
林招星被張振鋒扯得龇牙咧嘴,連忙一個巧勁脫身,“我等會兒先帶賀硯南去辦校園卡,不然中午吃飯人太多了。”
伊城一高校内設有便利店、餐廳、奶茶店、書店、飲水機,且校規嚴令禁止學生帶手機入校,校園卡便成了唯一的消費工具,學生需定期去指定地點充值。林招星以前的校園卡不知是否注銷,賀硯南肯定是沒有的。
張振鋒一時激動,忘了這茬,愣了愣才不在意地擺擺手:“等會兒我給他班主任打電話,讓他等着就行。怎麼,他沒帶錢啊?”
賀硯南對這位老師的偏心和“有色眼鏡”有些無奈,不過能感覺到張老師十分喜歡林招星。剛想說讓林招星先走,自己可以搞定,沒想到林招星下一秒就笑着搖了搖頭:“算了,我帶着他吧。”
從辦公室走到走廊,仿佛從冰雪世界踏入火山岩漿。賀硯南隻覺身體燥熱,腦子也暈乎乎的,尤其是聽到林招星那句“我帶着他吧”,莫名地心跳加速。
奇怪,明明隻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怎麼就讓自己這麼興奮!
賀硯南用力拍了拍臉頰,試圖讓自己清醒些。這時才發現,走廊上滿是穿着紅色校服的學生,不知不覺已經下課了。來來往往的學生路過,都會朝他們這邊瞟上一眼。
賀硯南偏頭看向林招星,見他神色淡定,可仔細瞧,他整個上半身都透着僵硬,眼神也變得呆闆起來,這讓賀硯南瞬間想起那晚在廣場見到林招星時的模樣。
站在人群中,孤立無援,仿佛被一雙雙來自深淵的手緊緊扼住咽喉,動彈不得。
“我們去哪?”賀硯南趕忙問道。
林招星喉結動了動,停頓一秒後答道:“食堂——”
“堂”字的尾音還未落下,林招星忽然感覺手腕被猛地抓住。他慌亂地擡起眼,隻見賀硯南沖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随即邁開長腿,拉着他在走廊上奔跑起來,為他開路。
一個個眼神瞬間化作殘影從林招星的視線中掠過。走廊上原本彌漫着學生們身上不太好聞的汗味,随着少年衣擺的飄動,帶來了隔壁樹上的一絲清新夏風。林招星隻覺整個人像是被輕輕托起,心髒劇烈跳動,耳朵裡滿是兩人不知疲倦的喘息聲和腳步聲。再一睜眼,他們已到了餐廳隔壁充飯卡的地方。
“是這兒嗎?”賀硯南看似沒怎麼喘氣,盡管額頭上挂着一層汗珠,仍笑着看向靠在牆邊喘息的林招星。
林招星回了他一個“無聊”的眼神,趕忙喘勻氣息,從兜裡掏出手機,輕輕叩了叩面前的玻璃門。
賀硯南震驚地挑了挑眉,想到伊城一高明令禁止帶手機的校規,又想起張老師對林招星這位“好學生”的慈祥模樣,不服氣地咬了咬後槽牙,笑着懶散地踢了踢林招星的後腳跟,說道:“喂,好學生,你就不怕我舉報你?”
林招星聞言,淡定地将正要掃碼充錢的手機移過來。陽光有些刺眼,照得他眼尾那顆小黑痣愈發明顯。“行啊,隻要你今天打算吃空氣。”
賀硯南隻見林招星笑的露出嘴角一邊的梨渦,晃了晃手機裡的錢包界面,那雙眼,滿是狡黠和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