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硯南震驚的目光微微下垂,此時,林招星終于将用過的棉簽扔進垃圾桶,又換了一根,輕輕戳到賀硯南嘴角。
“我和他隻有幾面之緣,可他們都說他喜歡我。”林招星補充道,聲音很輕,“哦,他是男生。”
若賀硯南的心是一輛過山車,此刻定是又迎來一個從高到低的陡坡,那顆心瞬間懸了起來。他緊緊盯着林招星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卻發現裡面平靜無波,就好像林招星隻是在給他講一個平淡無奇的睡前故事。
“……那天,我正好在上體育課,當時頭有點暈,應該是有點中暑,于是我就拒絕了和朋友踢球,想回教學樓喝點水。在我離教學樓大概隻有五米遠的地方,蘭學羽突然從天而降,落在了我腳邊——”
林招星頓了頓,隻見賀硯南突然間伸手握住他的胳膊,眼神中滿是擔憂和不忍,似乎他早已預見了那個慘烈的場景,好似自己也身臨其境一般。
林招星平靜地眨了眨眼睛,感受着手臂上賀硯南的力量慢慢加深,繼續說道:“……他全身上下都是血,那是我見他的第二面。”
——□□碰撞地面的沉悶聲響,瞬間打破了校園的甯靜,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
離教學樓近的陰影處,多是女生聚集的區域,她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瞬間爆發出尖銳的驚叫聲。那刺耳的聲音像漣漪一般,迅速吸引了更遠處的人,人群漸漸圍攏過來。
林招星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場景,隻覺一陣耳鳴,整個世界都變得虛幻起來。他睜大雙眼,呆呆地望着自己白色球鞋上濺滿的紅黃相間的東西,身體的本能反應先于意識發揮作用。他感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雙腿發軟,踉跄着往後退了幾步,卻狼狽地倒在地上,歪着頭吐了起來。
視線模糊不清,世界仿佛陷入了無序的混沌。等林招星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在老師的辦公室裡。
“這是蘭學羽課桌裡的信,林招星,這是你寫的吧?”張振鋒猶豫了一下,将一團精緻的信封緩緩推向他。
林招星目光呆滞地掃了一眼,隻覺得喉嚨幹澀得要冒煙。他環視四周,無數雙眼睛盯着他,可那些目光中,沒有一絲讓他感到舒服的溫度。
父親今天值班……他好像每天都在值班。母親要上班,她是一位盡職盡責的文物講解員,那天正好趕上伊城文旅熱潮,根本脫不開身。他們似乎還不知道這件事。
沒關系……從小到大,他早已習慣了獨自面對這些,沒關系的,他可以應付得來。
林招星喉結幹澀地上下滾動,緩緩打開那些信封,雙眼慢慢睜大。
他對自己的字迹再熟悉不過,可信裡的内容,他卻毫無印象。這些信的内容洋洋灑灑,滿是對人的辱罵和嫌棄之語。然而,再看其他看起來有些陳舊的信封,内容卻截然不同。
【你是最勇敢的,也是最好看的】
【他們是惡魔,你是天使,不要妄自菲薄】
【不要害怕,有我在】
【我的歸宿當然是星辰大海,至于你……對不起,并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内,你多想了】
【你錯了蘭同學,請你不要再招惹我,我讨厭你】
【蘭學羽,我錯看你了,你既不是惡魔也不是天使,你都不配,你隻是深溝裡的臭蟲,我無權接受你散發的惡臭,請你離我遠一點】
【你怎麼不去死!】
林招星雙手顫抖着看着信封的落款和時間,“林”?
“這不是我寫的!”林招星猛地站起身來,卻沒料到因供血不足,身子向後倒去,後腦勺重重地撞擊到身後的牆壁。
“這不是我寫的!”林招星似乎有些分不清現實,他心裡清楚,那的确是他的字迹。
為什麼?!
“你說謊,這些東西都是從蘭學羽的課桌裡找出來的,他不愛上課,桌兜裡根本沒書,但這一疊信卻被他好好地保存着,你說是為什麼,都是因為你林招星,是你逼死了他!”
那個男生林招星根本不認識,此刻卻對着他破口大罵,憤怒的情緒如洶湧的潮水般,毫無緣由地向他傾瀉而來。
“閉嘴!不是我幹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根本沒寫過那些東西!”
那時的林招星,就像一隻受傷後孤立無援的小獸,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所有人都看着他,所有人都不相信他。
因為——鐵證如山。
“之後,我去警局配合調查,他們反反複複審了我一個星期,最後筆迹鑒定結果證明不是我寫的,這件事才告一段落。我記得那天我走出警局的時候,陽光明媚,爸媽帶着我回家。大概又過了兩天,我回到學校,才發現……”林招星自嘲地笑了笑,笑容裡滿是苦澀,“根本沒人相信我。那時我才明白,人們隻願意相信他們親眼看到的,隻願意聽他們想聽的。可能是輿論壓力太大,之後校方取消了我保送大學的資格,這下,更沒人相信我說的話了。”
賀硯南突然緊緊握住林招星的手心,聲音低沉卻堅定:“我相信你。”
林招星似乎被賀硯南手心滾燙的溫度燙到,心跳陡然加快了幾分,眼尾輕輕顫動了一下。他凝視着賀硯南近在咫尺的眼睛,感受着兩人交錯的呼吸,大腦瞬間清醒了些許,“不過是個過去的故事,時間久了,連我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你那麼認真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