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一來,雷厲風行地先是徹查富商,又嚴懲了原縣令,如此強硬。
誰知下一個會不會是她?
阿蘭怕到極點,眉頭緊蹙,顫巍巍抵手說:“你不要過來。”
孟文芝聞言,真就停下腳步,可免不得在心底擔憂:“可否需要我遣人送你回去?”
阿蘭扭頭,兩排牙齒咬在一起,跌跌撞撞跑走。
她無法忍受和這好心腸的巡按呆在一處。
不知從何時起,他的面容變得如此可怖,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她生怕他多看自己幾眼,就将她過往的罪孽全部看盡,把她押上刑台。
阿蘭一路奔跑,直到跑到路的盡頭,眼前出現一條河流,這才停下腳步。
孟文芝在她身後,隔着數十步的距離,遠遠望她背影。
心知她受了刺激,輕聲言道:“行刑殘忍,若有下次,你還是不要來看為好。”
阿蘭聽到他的話,緩緩回身,眸子裡盈着水光,和她頭上的簪子一樣潤亮:“孟大人……”
“你說。”孟文芝語氣平和,竭力安撫。
“他已知錯了。”
“是。”
兩人都明白,胡大途已認錯,他已清清楚楚地認識到錯誤。
身後河水潺潺流淌,不疾不徐。
過了很久,阿蘭才再次說話:“既已知錯,為何還要殺?”
這回,孟文芝卻沒有立即回答。
片刻後,他沉下氣開口:“你也曾遭他所害,不該為他說話。”
顫動的睫毛下,阿蘭隐去了兩點眸光。
她并非有意為胡大途辯解,隻是不禁将自己與其歸為一類。
在她看來,孟文芝是高高在上的審判者,而她與胡大途,皆是被審判的對象。
雖被那狗官傷害過,但她想借此試探一番,孟文芝有沒有可能給胡大途,或是她自己,一次生的機會。
她局促道:“胡大途原家中貧寒,科舉中舉才做了知縣。不過是疏于自省,聽人讒言,被金錢迷了眼睛,終走上歪路。倘若加以糾正……該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
孟文芝聽完,眼神微微一變。
在他垂眸默想時,阿蘭靜止在原地,心跳得一次比一次更響,竟慢慢掩過了水聲。
正忐忑時,眼前的人忽嚴肅道:“出身寒門,更應深知百姓疾苦。做了父母官,卻反過來壓榨子民,此等惡行,如何能容忍?”
這世間敗壞良心之事數不勝數。若人人隻需認錯,便能逃過懲罰,讓無辜之人承受惡果,那這世道豈不亂了套?
他也并非生來心狠,隻是職責所在,不得不為。
“做錯了事,就必須付出代價,接受懲罰。”孟文芝字字铿锵。
這是他的立場。
阿蘭的胸口乍然停止起伏,身後的河水似乎也不再流動了。
原來,在他心中,胡大途犯下種種惡行,結局已然定下,非死不可,不容逆轉。
犯錯的代價,竟如此沉重嗎……
阿蘭喉間一堵。
她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滿身污濁,又有何資格,去質疑這位秉持正義、執法如山的巡按大人。
河畔微風輕拂,阿蘭的發絲飄動着,一滴眼淚無知無覺地溢出眼眶,被她急忙擦去。
但還是沒逃過對方的眼睛。
溫潤低沉的聲音傳來,阿蘭卻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你在怕我?”
孟文芝突然意識到,上前一步問。
阿蘭猝不及防地回避,又往後退了一步。
答案昭然若揭。
“當心!”孟文芝見狀,不再上前,卻匆促提醒道。
阿蘭也察覺到後腳所踩之物松軟,支撐不足。轉頭一看,果真踏到了河邊淤泥。身後的水流,正一點點沖刷着腳下的泥土。
“不要動,我過去幫你。”
阿蘭無處遁身,隻能眼睜睜看着他步步走近。
孟文芝擡起胳膊,示意她攙扶。阿蘭猶豫許久,才緩緩将手搭上去,還未使力,腳下的泥土便被河水沖垮,整個人瞬間向後仰去。
孟文芝眼疾手快,立刻拉住她的手,兩人雙手握着,掌心相貼。
他順勢單手環住她的腰,将人穩穩撈回岸邊,幸好人沒落入水中。
阿蘭下意識靠在他的胸膛,嘴唇微開,輕促喘息着。
眼下一塊細小的舊疤,因應激而透出紅色,好像在無聲訴說着她的過去。
“大人,您怎麼跑到這兒來……”
清嶽終于找來,卻瞧見少爺正與那女人在河邊摟抱,場面有些尴尬,忙捂住嘴巴背過身去,盡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
阿蘭這才發現自己在幹什麼,一時慌亂不已,說不出話來,先急匆匆從他懷裡掙脫。
可獨自走了幾步,還未拉開與他的距離,倏然全身失了力氣,眼前一片漆黑,直直倒了下去。
“清嶽,快叫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