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新官袍比想象中要沉得多。
劉祯一案雖關乎兩條人命,他反複推敲其案卷供詞,卻不覺他有嚴重過錯。
倒是那個叫春禾的姑娘,日日都來鬧事,吵得他苦不堪言。既咬定自己家姐姐被劉祯活活打死,又拿不出一丁點的證據,叫他無助得緊。
“你這丫頭,不要再來了,衙門重地豈能容你胡鬧。劉祯一案本官心中自有裁斷。”
又一次準時準點地在衙前見了春禾,李知縣壓下眉頭,神色頗為不耐。
“大人,您說要裁斷,卻遲遲不判罰,難道是想……”春禾滿臉不服,音量不自覺拔高,眼中滿是質疑。
李知縣見狀,心中一驚,慌忙伸手制止。在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前,厲聲喝道:“休得妄言!”
小姑娘說話不知輕重,險些犯下大錯。他雖被她冒犯,念及她年少無知,還是暗暗幫她把住分寸,免得要受這失言的災禍。
春禾果真被鎮住,鬓邊兩縷頭發悠悠地在風中晃着。
待她緩過神來,急切切将頭發順到耳後,往前跪了幾步,對李知縣說:“劉祯作惡多端,總有一罪是能讓他不好過的!”
李知縣聽了,将眼睛眯下,笑着說:“哦?那你便說說,哪一罪要叫他難過?”
春禾沉默一陣,想起阿蘭背上可怖的傷痕,馬上跪正了,不疾不徐道:“他強搶民女。”
“這我知道。”李知縣搖頭,想她也說不出什麼稀奇的來,“那事有巡按大人對他懲處,已然揭過,如今也無需再提,你下去吧。”
她卻是遲遲不願動彈,腦袋裡飛速地思着想着,非要給那劉祯再羅織個罪名來,心中才能暢快。
“再不走,我可叫人趕你了。”
“他,他夜襲良家!”春禾突然開口。
知縣聽完,着實吃了一驚,但又存着些許懷疑:“你說他夜襲良家,那良家是誰?難不成是你麼?”
春禾低頭,緩聲說:“自然不是我。”
“不是你,那還是先前他糾纏的女子嗎?”知縣越發覺得她的話不可信,随口一說,竟有些想笑,“你這丫頭頗有意思,來告狀也說不清楚,倒要本官一直猜。”
春禾眼前恍然一亮,順着他的話道:“大人最是多智,我話未說完,您這就知道了。”
知縣明白她在故意說好話,笑了笑,又恢複嚴肅:“繼續說。”
春禾就這樣接着編下去,還真講得像模像樣:“他先前強娶阿蘭不成,當然是仍逮着阿蘭不放……”
“你且說,他是如何襲的?”李知縣問。
“那夜劉祯趁阿蘭熟睡,來到她屋中,意圖不軌。”
“那,他得逞了麼?”
這……
得逞了麼?她不過胡亂編造一通,又哪裡知曉得逞了麼。
于是隻往嚴重了說:“得逞了,得逞了!大人,您可一定要嚴懲他……”春禾情緒激動起來,努力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大膽!”
李知縣一拍桌子:“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在公堂上說假話,有你好受的。”
他之前隻當是逗弄這丫頭,壓根沒把她的話當真,見她說得越發嚴重,自然要再唬上一唬,讓她收斂。
這回春禾竟意外地冷靜,反應極快:“我受雇去照顧阿蘭,幾日相處下來,已親如姐妹,互相敞開了心扉,是她親口将這些委屈告訴我的,我肯定要為她讨個公道。”一番話說得流暢自然,毫無卡頓。
知縣開始有些相信了,皺着眉認真問道:“若你說的是真的,那女子受了這麼大的委屈,為何不來衙門親自告狀?”
“大人您糊塗!”春禾放聲一喊,硬擠出兩滴眼淚來。
她一邊用袖子擦着淚,一邊道:“阿蘭姐姐尚未出嫁,清白名聲如此重要,這些腌臜事若是宣揚出去,她以後要如何做人?如今遭遇不幸,也隻能将苦水往肚裡咽。我實在看不過,這才過來……”
“啊呀,”李知縣聳肩大歎一聲,扶額愧道,“我還當真糊塗了。”
春禾這幾句胡言亂語,講得是天花亂墜,有鼻子有眼。
但竟真的碰了巧,十句有八句都說中了要害。
李知縣認真起來,心想此事确須仔細考量一番。
可問題來了,阿蘭本人不願出面,僅憑這丫頭的一面之詞,是萬萬斷不得案的。
他去重審了劉祯,後者居然真的承認自己曾深夜潛伏其家,但又很是誠懇地坦白說那阿蘭機敏非常,并未讓他得逞。一口咬定自己沒有做出實際過分的事。
兩相矛盾。不得已,李知縣隻好去找孟文芝尋求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