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很不容易吧?”阿蘭緩緩閉上眼睛,如夢一樣問他。
“是啊,”山匪道,“我以為我的命運真的要逆轉了。”
阿蘭皺了皺眉,牽動薄薄的眼皮跟着一顫:“什麼意思?”
“有人冒名頂替我。”這一句話說得輕松,卻藏着不為人知的萬千痛苦。
兩人都再次進入了沉默,隔着很遠,阿蘭聽到他不平穩的呼吸,像鳥雀騷動樹葉那樣,沒有規律。
“他們搶了我的功名,把我扔回來。”山匪終于又開口道,話語中滿是不甘,“我不服,我需要錢,我要去應天府告狀。”
阿蘭企圖越過他的悲恸,問:“你來山上多久了?”
“不到半月。”山匪慢慢收斂情緒,平靜道。
“可有劫到什麼?”
他點點頭:“有些,但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阿蘭微睜開眼,不知為何心裡覺得酸苦憋悶,積攢半晌,終于輕輕道了一聲:“權貴害人啊。”
山匪聽到後,詫然問:“你怎也有這感想?”
已到如此關頭,阿蘭不介意再向他訴說些實話:“我也沒了家人。”
“你……”山匪很是意外。
“我爹出身微寒,雖是進士,卻受盡權門排擠欺淩,我娘走後,他跟着抑郁病終。”
阿蘭停住緩了緩心情,才又道:“我還有個弟弟,比我小上六歲,爹娘去後,我二人相依為命。”
山匪問:“現在呢?你弟弟該在家等你。”
阿蘭搖頭,小聲說:“我弟弟後來也……”
山匪忍不住發出夾雜着憤懑與哀傷的喟歎,心中湧起荒謬共鳴,原來有世上有人和他站在一起……
“你可為他們讨來公道?”
“沒有。”
“如何都讨不來的,”阿蘭輕歎,“反倒害得我也入了局。”
“什麼意思?”
阿蘭沒再說話。
兩人體力都幾乎耗盡,漸漸安靜下來。
過了會兒,山匪又動了動幹裂的嘴唇,艱難開口:“你經這山是要去哪裡?”
“去青州。”
“去青州作何?”
“有人偷了我的東西,我要去找她。”
山匪想了一陣,問:“什麼東西值得你這樣去尋?”
“一支簪子。”
“什麼簪子有這樣的份量?”
“我娘留給我的。”
山匪表情有些細微變化,腿也動了動,又問:“是何模樣的?”
“蘭花形,玉做的。”
山匪突然睜大了眼,側身費着勁兒去夠自己的包裹,用兩隻手指勾了過來,翻找半天,終于掏出個細棍狀的東西來,拿在手裡朝阿蘭晃了晃。
“可是這個?”
阿蘭聞聲望過去,隻他手中的東西泛着溫潤青光,頗為眼熟,定睛細看,上面那朵蘭花開得正盛:“是,是!”
她突然又有了力氣,強把身體撐起,挪了過去。
山匪将簪子交給她,眼裡也帶着欣喜,補充道:“上一個劫來的就是它。”
阿蘭這才知,原來他在這山上早一步碰到春禾和春宏達,就這麼把二人給劫了。
她啞然失笑,一時竟不知自己該不該高興。
山匪倒是大方,對她說:“你拿着吧。”
眼下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誰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又會不會有人來救自己,總之,身外之物估計是用不到了。
阿蘭把簪子握在手心,搓磨半晌,終于感激道:“謝謝。”
“沒事兒,本身就是你的。”
不知又在這坑洞裡熬了多久,頭頂突然傳來響亮馬鳴,打破了下面的沉悶。
阿蘭和山匪同時捕捉到這聲響,相視眼睛一亮,随即用盡全力扯起喉嚨呼救。
隻聽得馬蹄聲停,接着,是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伴随着撥踩雜草的簌簌聲響。
“少爺,這裡有人!”
孟文芝聽到呼喚,匆匆走來俯身往下看去。
一眼過後,身子驟然矮了半截——他如何都想不到,阿蘭消失幾天,竟是栽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