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紹元見他全然不知事情的嚴重性,猛站起身,将雙手攤開在身前,對着自己從上到下來回比劃道:“她圖人,圖我的人!”
見他如臨大敵,孟文芝眼底藏着笑意,不動聲色地輕偏過頭。
許紹元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隻能連連拍掌吸取他的注意:“這不是兒戲。”
“好,”孟文芝配合他神色一正,恢複平時的肅穆模樣,點頭道,“不作兒戲。”
許紹元這才滿意,肯繼續往下說:“那姑娘先前并未與我家通過書信,昨日下午毫無預兆到來,聲聲言道是專程來見我的。”
孟文芝耐心聽罷,疑惑問:“你二人很相熟?”
“不熟,一點都不熟。”許紹元渾身抗拒,邊擺手邊搖頭,“我們上回見面時,她還是個小小孩童,身量剛及我腰間。”說着,又伸手比劃幾番,為他重現當年之景。
“一晃那麼些年過去,我連她名字都忘幹淨了,真真沒想到還能再有交集。”
對此事,孟文芝要比他通透幾分,不緊不慢道:“到底是有親緣,你躲不掉。”
許紹元瞧他說的輕松,隻覺心中愁緒無人理解,當下攢聚兩眉,滿臉的煩悶,長長哀歎一聲:“怕不是馬上要親上加親,親得更甚了!”
聽者嘴角已勾得愈發明顯,終是傾身截過話,提醒道:“慎言,小心被别人聽去。”眼中難得露出幾分促狹之色。
“哎呀。”許紹元怨了一聲,忽地耷下肩膀,徹底洩去力氣。
這會子又挺起腰杆,撿回兄長的架勢,對他指指點點道:“你這人,半點不為哥哥我着想,反倒嫌我招笑。”
孟文芝當然是矢口否認,鎮定回應:“沒有。”隻是話時神情仍頗耐人尋味。
“就不怕我哪日給你領回一個嫂嫂麼?”
“若是真的,合該恭喜。”
若是孟文芝起了逗趣的興緻,許紹元還真招架不住,這八個字一出,石頭似地哽進他心間,噎得人說不出話來,也再沒了玩笑的心思。
反應過來後,先是嘟哝着:“我瞧你是被那幾碗酒迷昏了頭,如今竟與我父母一樣,亂點鴛鴦。”
轉而,又語重心長地說:“她正值青春,我而立将至,心智閱曆也截然不同,萬萬不能胡來。”
他既認真起來,孟文芝自然也能聽出他言語中的深思熟慮,當即整肅容色,颌首肯定道:“你說的是。”
“你終于肯明白了。”見那昔日言笑不苟的人重新回來,許紹元胸口暢快許多,卻累得不輕,單手支起下巴,駝了身子,與他說起正事,“所以,我想在你這處避避,一直待到她離開,不知你方便不方便?”
這些都不成問題,孟文芝無需思考,答道:“自是方便。”
“不過,近來冗務纏人,我無法與你作陪,隻能你自行消遣了。”
許紹元忙不疊點頭,就這樣歡歡喜喜住進了他的寓所,登時煩惱消散不少。
隻是宅中冷清寂靜,少有人影生機,許紹元向來性子活潑,在此處困上半日,便覺得乏悶得緊,又不好再回家叫來随從,百無聊賴之際,隻能獨自踏出門檻,在周遭街巷悠轉。
也不知走到了哪裡,一擡頭,便見頂上插着兩方青色酒旗,獵獵招展。
定睛朝那店内一看,裡面事物的陳列布局很是熟悉,思了片刻,終于恍然——這不就是前夜孟文芝沉醉的地方嗎?
當時,他還不知此處已有紅豆暗生,隻以為好友被人灌酒,心急起了火氣,态度欠佳,匆忙扔下錢袋便把人帶走,也不知其中數額夠是不夠……
憂思少頃,許紹元拂了拂衣袖,舉步踏入店内。
那酒娘子端坐在櫃台之後,螓首微垂,不知手頭上正忙着何事,忽聞門前響動,下意識擡眸站起,斜身将來人望進眼裡,目光閃動,好像認出了他。
許紹元被這麼一看,心下莫名尴尬慌亂起來,渾身不痛快,于是忙将視線别開,佯裝從容地尋了處空位坐下。
阿蘭雖不知他今日前來是為何事,但總是省去了她的麻煩,彎下腰身從格屜裡摸出他為孟文芝付的酒錢,把錢袋子提在手裡,一邊暗自思忖,一邊款步走向他。
“這位郎君……”
阿蘭擡手正欲把錢袋遞去,許紹元眼角餘光瞥見她動作,胸口緊促,以為是錢數果真不夠,便不假思索,直言問道:“還差多少?我補上就是。”
“郎君你有所誤會,”阿蘭忙上前把錢袋擱到他桌上,又挪開腳步,向後退去,解釋道,“那日酒錢我不收的。”
許紹元終于明白過來,一時無措,轉頭四下望了望,也不知要做些什麼,卻無意中看清了這酒鋪的蕭條寂寞。
畢竟文芝對她有意,他平日忙碌,恐怕不知道這處生意慘淡,自己代他照拂一二,也是該的,念及此,許紹元又将錢袋推了回去,道:“那便作我今日喝酒的費用吧。”
那錦袋裡份量不小,阿蘭稍覺意外,站在原地:“不知你想喝些什麼?”話語間滿是遲疑。
“有什麼上什麼吧,”許紹元沒多想,随口說着,頃刻過後又急急将人叫住,“等一下,那日文芝喝的是什麼?”
許紹元素日裡癖好繁多,諸般事物皆有涉獵,隻道是懂得生活。
對于酒水品鑒,也算是半個行家。他十分好奇,究竟是什麼稀世瓊漿、美酒佳釀,能把那向來不近杯酌的孟文芝,勾得神魂颠倒,甘心去做了酒鬼。
“玉露酒。”阿蘭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