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那個男人終于将注意放在了他的臉上。
如此眼熟,好似哪裡見過……凝神注視刹那,嘴角驟然抽動起來。
哎呀,巡按大人怎會在這裡!
男人心道不好,暗想自己花錢來做文章交易,這事若被他們這些做官的捉住馬腳,沒有意外便罷,可一旦出什麼差池,豈不要耽誤自己日後仕途?
他立即笑了起來,面色僵硬,十分刻意:“才想起我也有别的事要忙,我們下次再約,下次再約哈哈……”話是對阿蘭說的,眼睛裡看着的人,卻一直是孟文芝。
阿蘭聞言,親眼見證他如遇毒蛇猛獸般,一步一步小心退出門外,那模樣,比她剛才還要忐忑。
這不上台面的事已然被他暴露無遺,還有什麼好再遮掩的。阿蘭氣餒,臉上并不光彩,自知腹中不過幾滴墨水,還要為生計時時賣弄,當真對不起她識過的那些字,讀過的那些書。
原本,她隻求客人速速離去,給自己留些容光在,這會兒一想,實在是汗顔無地,不能擡頭,哪還有什麼心思再與人閑話家常。
這便折了身,背影對孟文芝說道:“我去送送。”也好能逃離一陣,重新收拾心情再回來。
“要撂下我來看店嗎?”
身後人轉過頭,倏然一句問話。
阿蘭頓住了動作,隻聽聲音伴着腳步越來越近:“他已出了門,還要把人送到哪兒去?”
回身後,毫無意外見孟文芝就站在她正前,裙擺輕旋,從他腿前拂過。
那是不過咫尺的距離,兩人面面相觑,呼吸相撲。
阿蘭穩立原地,不閃躲,也不前進。
僵持,是兩個人一起做出的奇怪的選擇。
孟文芝斂首,眸光熠熠。
從她額際的茸絲開始,寸寸往下遊走,看她略低垂的眉眼,眼下的疤,看她微微翕動的鼻翼,緊抿着的雙唇。
視線每走過一處,心口都有洪鐘撞響一次,一聲,又一聲,鈍拙地穿透胸腔,震得他前胸後背都酥麻難忍。
可也無從知曉,她能否聽到這些呼喚她的聲音。
“抱歉,擾了你的生意。”孟文芝淺淺歎息,對她道。
阿蘭搖頭回應:“沒有。”
“我也希望沒有。”孟文芝牽強一笑。
她身旁就是櫃台,海棠花瓶在她斜後方放着光彩,孟文芝視線微移過去,卻稍稍凝住了眉眼。
那裡有許多花受困于狹窄的瓶口,不能伸展。
孟文芝下意識擡手,一一将它們解放出來,撤手時,經過阿蘭耳畔,這才發現她的耳朵,比海棠還要紅。
阿蘭沒有注意他此番動作的意圖,不知他為何要伸出手,又停滞在她臉龐。
彎翹的雙睫輕輕顫動,像蝴蝶撲閃翅膀一樣,越飛越高。
映在她眼中的孟文芝笑了笑:“這一瓶,有些擁擠。”
阿蘭聞言轉頭,看到花枝插放得略有變樣,才明白他方才做了什麼,小聲說道:“幾枝聚在一起,才更顯得有生機。”
“那邊為何獨放一枝?”孟文芝側過身子,枝向茶壺旁的柳瓶。
阿蘭不騙他,回答:“它是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