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大批侍女魚貫而入在兩邊一字排開為主子開路,寝殿裡還留着的人都雙膝跪地俯首叩拜:
“臣等,叩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聖體安康,萬福金安。”
内務女官扶着太後緩步走進殿中,景姚伏地請安,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緊張得忍不住直咽口水。
要說在這宮裡她最怕誰,那非德壽宮的宣太後莫屬。作為司裴的親奶奶,宣太後雖然管不了他,卻一直對景姚心懷不滿。
但這些還不是景姚最怕她的原因,禍根是從小時候就種下的。
打小她就不招太後喜歡。
景姚性子是随了她姑姑的嬌蠻,景貴妃當年寵冠六宮比她現在招搖百倍,宣太後最厭惡嚣張跋扈任性無禮的女子,将她姑姑視作宮中禍水,一天天的沒少訓斥懲戒,景姚也算是看着姑姑受罰、聽着姑姑倒苦水長大的。
雖說後面景貴妃竄掇兒子晉王奪位的愚蠢行為也實在沒太辜負宣太後的鄙夷,可景姚真怕極了這位不怒自威的太後娘娘。畢竟在宣太後眼裡,她是和姑姑一樣的眼中釘肉中刺。
如今司裴昏迷,更是天神都救不了她。
“都起來吧。”
宣太後擡手,落座主位。
景姚努力裝作無事發生般起身,可眼神剛對上太後便下意識移開了。
宣太後幾近花甲的年紀但面容并不疲憊,能看出昔日美貌。皮膚雖有老年人的褶皺溝壑,精氣神卻很足,眉眼間仍有年輕時叱咤後宮的銳氣。尤其那雙眼睛,依舊犀利,像一柄鋒利的劍又像是能洞察一切,直刺人心。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景姚,目光又轉回到榻上的司裴身上。
“太子情況如何?”
宣太後說話不帶喜怒,太醫卻已經滿頭是汗,連忙應聲:“回太後娘娘,殿下暫時并無大礙。”
宣太後鷹眸猛地一掃:“什麼叫暫時?太子若出了什麼差池,你覺得你這顆人頭還能要嗎?”
太醫兩膝一軟撲通跪倒在地:“臣等一定全力醫治,力保殿下安康無虞!”
景姚見狀也忍不住想跪下了,她真不想剛重活一趟就立馬被太後弄死。她現在已經想得很明白了,天大地大都沒有活命大。
可還沒等她動彈,宣太後忽然冷笑道:“景姚,哀家真是小瞧你的本事了。”
景姚心頭梗了一下,太後這話太熟悉了,跟當年斥責她姑姑景貴妃的開頭一模一樣。
“你仗着太子對你的寵愛,竟敢無法無天到這種地步!刺殺太子……若不是你家已經沒人,哀家可以滅你九族!”宣太後氣極,揮退要來扶她的宮女,徑直走到景姚面前。
宣太後不提還好,一提景姚又想起來,當初自己之所以沖動地捅了司裴一刀,就是因為半年前她全家滅門的慘案。
前世她一心認定此事是司裴的手筆,當時晉王因為意圖跟敵國聯合謀奪太子位的事情敗露而處死,晉王生母是景家女,曾作為晉王忠實擁趸的景家自請全家老小離京歸鄉,卻還是在路上遭難。當時那個節骨眼上和景家有仇怨的隻有司裴。
可現在想來,晉王犯了這樣的謀逆大罪,甚至把皇帝氣得直接中風,景家也早該被滿門處斬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司裴選擇放了景家一馬。
憑司裴行事那我行我素的性格,他既然沒有用律法名正言順的處置,就絕不可能再在背後動手。
前世景姚不知道司珏有二心,沒有别人可以懷疑,被憤怒湮滅心智後懷疑一意孤行把自己鎖在東宮的司裴是兇手自然再正常不過了……
如今想來,還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回景姚也不犟了,直接幹脆利落地跪下認罪:“臣女失手刺了殿下一刀,但并非有意謀害。”
“你這個賤人!”
宣太後擡手甩了景姚一巴掌,尖而長的指甲在少女臉頰劃開兩道細小的傷口,霎時溢出幾顆血珠。
景姚吃痛地捂住紅腫的半邊臉,長這麼大還沒有幾個人對她動過手。但如今面前的人是太後,她捅了司裴是事實,雖說自己是被蒙在鼓裡才不清醒,但終究底氣不足也不敢和宣太後嗆聲。
一旁的邢楓看着欲言又止,主子吩咐過要全力保護景姚……可現在出言制止,恐怕隻會更加觸怒太後。
“嘶!”
景姚被宣太後單手狠狠掐住了下巴,禁不住吃痛地倒吸幾口涼氣。
她強迫景姚擡頭看着自己,少女瞪大那雙漂亮的瑞鳳眼一眨不眨,偏生出幾分倔強來。宣太後有些失神,她這神情模樣竟全然不像她姑母。
若是景貴妃被這樣對待,隻會低眉順眼地求饒,眉眼間盡是膽怯和谄媚的嬌柔,再去和皇帝哭啼啼的求些憐愛。一生殺伐果決的宣太後格外厭煩她那副依着寵愛柔軟嬌啼的模樣。
她一直覺得景姚和她姑姑沒什麼兩樣,如今看來,是她先入為主了。
“倒還有幾分你母親的倔勁。”
宣太後提起景姚的母親也愛屋及烏似的溫柔了幾分,松開了掐着她的手。
“可惜,你母親去得太早,竟不知她唯一的女兒變成了這樣的蠢貨。”話鋒一轉,宣太後有些不易察覺的憤恨,“你母親的遺願,特意讓你姨母越皇後代為撫養你。可你倒好,還是一心跟景妩混在一起,什麼不學隻學會了勾引太子!”
景姚有苦難言,滿肚子都是委屈。
是,她母親去之前把她托付給了姨母,可是越皇後不喜歡她,從一開始就把她當成了景家的眼線,巴不得讓她趕緊滾出坤甯宮。
“姨母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她也壓根沒教養過我!太後娘娘又談何失望呢?”景姚重活一世憶起那些陳年舊事更覺得憋屈,姑姑雖然後來做了錯事,可過去那些年對她是實打實的好。
那時候她才十歲,剛剛失去母親,在宮中如同一節無依無靠的浮木,冷漠的姨母和溫柔的姑姑之間用腳想也會知道她更願意親近誰。
“你連對自己逝去的長輩也無半分敬意,品行如此拙劣,還妄想做未來的皇後嗎?”
“這樣的長輩還需要什麼尊敬?越皇後連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冷漠得像仇人,司裴少時被她折磨得不成人樣,動辄體罰幽禁……這就是太後心中的一國之母?”
宣太後啞言,看她的反應景姚就知道她也知情。
“那我還真是做不來。我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做您家的太子妃又或是皇後,太後娘娘若能幫我離開司裴,我才是感恩戴德呢。”
景姚氣極,嘴上沒個控制,把想說的都說了。這些都是她的真心話,可在宣太後聽來就是明晃晃的挑釁。
她怎麼會信景姚真的對後位不感興趣,怒極反笑地嗤笑:“想刺激哀家,好讓哀家把你送出宮助你脫身?做夢!來人,把這個謀害太子的女人拖出去,即刻問斬!”
“太後娘娘不可!”早在旁邊看得心急如焚的邢楓見局勢不妙,立即出手攔住周遭的侍衛,跪在了宣太後面前。
“邢統領,你是太子親衛,怎麼替刺殺太子的兇手求情?”
宣太後一開口威儀萬千,诘問裡隐隐帶着威脅,豈知邢楓既是太子親信便不可能真看着景姚死。
“太後娘娘,事發于東宮,按我朝律法,要怎麼處置她該交由太子本人定奪。”
邢楓硬着頭皮說完,宣太後冷哼兩聲:“太子正被此女刺傷昏迷不醒呢!還是邢統領覺得,哀家現在連處置謀逆罪女的權利都沒了?”
“臣并無此意,但此規定是皇上親自冊定,我西京朝素以律法嚴明聞名天下,若太後娘娘代為處置,于法不合……”
宣太後怒而揮袖:“哀家處置個犯人還處置出錯來了?”
景姚聞言叩跪在地:“臣女有錯,願按大京律法受刑。依律法程序,就算不由太子處置,我也應先交由大理寺審訊有無主使、同夥,查明刺殺緣由……”
宣太後雖氣惱卻也沒得法子,微微思索片刻後終是點頭:“那好,傳哀家指令,将此女關進诏獄,聽由大理寺審訊處置。”
景姚叩謝後面色泰然自若地由侍衛押走了,宣太後看着她被架走的背影,心中已經打好了算盤,她要讓這女人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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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诏獄裡一片漆黑,景姚被摁着帶到最角落的牢房,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背後一沉就被狠狠推進了牢裡。
她一個踉跄摔在地上,好在地上鋪着新換的幹稻草,景姚緩了會兒神,強支起兩邊胳膊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