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景姚面前的青年脊背挺拔,語氣裡滿是自責,讓她忍不住鼻酸。
前世左元武在帶她逃出宮後就派人把她送到了甯州保護起來,不出一個月她被司裴找到接回了東宮,左元武請罪去西北督軍,沒想到到那兒半年後就感染瘧疾,不治而亡。
所以在前世這一晚也是她們之間的最後一面。
“元武哥,你先起來吧。”
景姚上前把人扶起來,左元武受寵若驚的起身,那雙在戰場上一眼就足以震懾敵人的眼睛此刻笑得格外憨厚:“是,大小姐。”
左元武是景國公府上侍奉老太太的一老媪生下的孩子,算是景家家生子,陪着景姚一起長大,十六歲以後就離開景家到軍隊裡闖功名了。他十八歲一戰成名,升任骠騎将軍以後打了不少勝仗,西京百姓皆傳頌歌贊他是百年難見的軍事奇才。
雖然左元武在軍中直屬皇帝培養的一脈,早就脫離了晉王派系,但他依舊自認是景家的奴仆出身。雖然和景國公少有來往,卻對景大小姐景姚始終忠心耿耿。
“大小姐,您怎麼了?”左元武關切道。
“啊?”景姚愣了一下,發覺不知何時已經有眼淚劃過臉龐。
左元武下意識想伸手,景姚已然先一步抹掉眼淚:“無妨,隻是眼睛有些酸了。”
但她自己知道,她是太開心了。
家人慘死後,于景姚而言世上為數不多還算得上是家人的人裡,左元武是她最能相信的一個。那年得知他病死在大西北,景姚哭了整整一夜。
他才二十三歲,還沒有娶妻生子,也沒來得及多享受些閑暇時間。前半生四處奔波行軍打仗,人生怎麼能就這樣草草結束了呢。
再後來叛軍攻進上華城,景姚也有一瞬間想過,如果左元武還在,有他維護大京國祚,臨王還敢造反嗎?
左元武在她心裡,總是最令她安心的一部分。
如今能再看見他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景姚隻覺得心裡某處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滿了。
左元武環顧四周,這牢獄裡頭環境實在太差:“大小姐,我們先離開這裡吧。我已經安排好了去甯州的車隊,能趕在天亮前出上華城。”
“元武哥。”景姚深吸一口氣,“我覺得讓你卷進我的事情裡面對你太不公平。而且我現在已經改了主意,暫時不會離開東宮了。”
景姚自己說出來的時候都覺得有點羞恥,以前死活都要跑,現在突然就說不跑了。
左元武聞言怔愣片刻:“大小姐……你是不是怕連累我,我不怕這些的,為了大小姐我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我不是這個意思……”景姚打斷他,她知道,有的話還是要說明白:“景家已經就徹底倒了,世上再沒有景國公府,你也就不必再侍奉我這個舊主了。”
言外之意,她希望左元武今後做事隻為自己着想,因她這個過往舊人而卷進麻煩裡面不值當。
“大小姐……”
左元武雙手緊攥:“可太後娘娘要将您問斬,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坐視不管……”
“不必擔心,我會沒事的。”
景姚莞爾一笑,似乎堅信自己會安然無恙離開诏獄。
“您就那麼相信太子殿下嗎?”左元武悶聲,“明明您之前說過他不可信……”
“我之前說的是景家的那件事,司裴不會讓我死掉,你就放心好了。”
聞言左元武有些着急:“那景家的事……”
話到一半他又止住,似乎是在斟酌用詞。
景姚懂他的意思,是誤以為她放下滅門之仇也要和司裴在一起。
她搖頭:“這件事可能還真是我冤了司裴。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
“誰?”
景姚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思索片刻後半真半假地說:“我也不能确定……元武哥,你能幫我去查一個人嗎?”
左元武向來對她有求必應:“誰?”
景姚擡眸:“臨王,司珏。”
—
日出東方,天光照亮的魚肚白被紅霞取代,宮人敲響晨鐘,各宮宮女行列整齊劃一快步回到各自主子身邊服侍早起事宜。一時之間梳妝打扮穿衣的各種瑣碎聲音連同腳步聲低語聲混雜充斥整個後宮。
唯有東宮,如今還是寂靜一片。
太子寝宮裡外都有禁衛軍把守着,端熱水的侍女低垂着頭大氣都不敢喘,悄聲放下銅盆後便退了出去。
昨夜宮中鬧得沸沸揚揚,說是有人刺殺太子,可具體是誰宮人們都不敢多言,生怕事情牽扯到了自己身上。
榻上昏睡的青年對外面的風言風語一概不知,雙眼緊閉,卻又好似是夢中出現了什麼東西,眼皮時不時跳動着。
因為傷口包紮的緣故,司裴裡衣的上衣衣襟未系,大敞着露出青年精壯飽滿的胸肌。
胸口一陣抽痛,司裴猛地睜開眼。
“殿下!”
司裴從床上坐起的動靜驚醒了屏風外守了一夜半睡半醒的邢楓。
邢楓語氣關切:“殿下感覺傷口如何?屬下再叫太醫過來一趟。”
司裴剛從噩夢中驚醒,下意識去摸了摸胸口,順着布帶摸上去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傷口在肩頭。
“不必了。”司裴叫停起身要走的邢楓,心不在焉的再次用手輕按胸口。
邢楓疑惑:“殿下您這是?”
“本宮方才入夢,恍惚感覺被人用長刀捅進了胸膛,劇痛無比。”
司裴眉頭緊蹙,若隻是夢倒還好,可剛剛那一刀的痛覺不知為何格外真實。
邢楓:“可能是受了昨夜的刺激?”
司裴搖搖頭,想想可能是無關的雜夢罷了。他不再糾結,倚着床榻頭故作平靜地問道:“景娘子她……現在到哪兒了?”
“殿下我正要和您說這個!”
邢楓一拍腦袋,這可是件要緊事,太後娘娘指不定要就昨晚的事做什麼文章呢。
“不必和我說……她這回既要走,就讓她在外面待久些。”
司裴表情冷漠,不自覺瞥向一旁的眼神裡流露出絲絲落寞。
“啊?”
邢楓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太子殿下是在憂郁些什麼?
誰走了?
見邢楓愣在原地一言不發,司裴自己臉上有點挂不住,冷聲道:“咳……她出上華城了嗎?”
邢楓終于明白太子這是在說什麼了,無奈道:“殿下,景娘子沒出上華城。她……”
司裴下意識砸拳,笑得有些刻薄:“左元武如今辦事這麼廢物?”
他昨天早上就接到暗報,左元武秘密安排了一支從上華城出發往南下甯州的車隊,左元武還特地請軍中告假,但并沒有來景姚的生日宴。
雖然他也壓根沒有邀請左元武。
可不用猜司裴也知道這車隊是為誰準備的,而左元武在開宴前就到了玄清門外又是來接應誰的。
景姚的那些計劃司裴早就知曉,不想阻止隻是他怕逼急了會讓景姚更加厭惡他。他們之間的關系早就降至冰窟,或許适當的松手能緩和一些。
所以即便司裴心裡一千萬個不願意,面上還是裝不在意:“左元武不是把她接走了嗎,被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