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大雪如鵝毛般紛紛灑灑而下,上華也連降三日大雪,在地上積下厚厚一層。
冰天雪地中衣着單薄的少年直挺挺地跪着,任由雪落得他滿頭滿身,連睫毛上都落滿雪花。
天氣實在是太冷,他已經跪了半個時辰,他忍不住瑟縮了一瞬。
“你那是什麼模樣!”屋檐下的女人衣着華麗披着暖和厚實的貂絨,話語無情到比這冬雪還冰冷:“讓你跪你就好好跪!堂堂一國太子,做錯了事情連這點小懲戒都禁不住嗎!”
司裴咬着牙強挺着脊背,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要受到母後這樣的責罰。
越皇後冷眼看着他瑟瑟發抖的身體,轉瞬間又換上急切卻依然溫柔的語氣:“子安,你怎麼出來了?”
司裴擡眸,對上一雙圓而黑的眸子——司珏。
那雙小鹿般清澈的眼睛讓他受盡了所有人的喜愛,少年司裴狠狠地盯着他,換來了母親嫌惡的眼神。
小司珏一副天真無邪模樣地抱住自己的母親,越皇後心疼地叫侍女将手爐拿給他。
“母後,皇兄怎麼跪在雪地裡?”
越皇後半蹲着和司珏齊平身子,一邊輕柔地整理他身上的狐裘一邊輕笑着和小兒子打趣:“别管他,這是他該受的罰。外邊太冷了子安快回去,萬一凍着了母後會心疼的。”
司珏乖巧地點頭,由身邊宮女牽回去了。
司裴莫名笑了,笑得甚至有些癫狂:“母後,您變臉變得真快。”
越皇後聽他這麼說也不惱,依舊是冷漠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那個眼神司裴一輩子也忘不了。
其實他很早就明白越皇後不愛他,甚至是恨她。司裴想,世上應該沒有幾個女人會愛一個出世時差點把自己折磨死的孩子。
但最可悲的是,越皇後隻是不愛他。
“您想折磨我到什麼時候呢?”
司裴擡起頭,眼神裡幾乎是帶着哀求。
“折磨?本宮是要管教你。”越皇後攏了攏貂裘領子,“你身為太子,身為子安的長兄,怎能欺負自己的弟弟?”
“兒臣何時做過欺負他的事情?”
司裴語氣虛弱無力,他已經無以辯駁。
越皇後是固執的認為隻要他司裴不是捧着司珏,那便是欺負他。
司珏就是越錦歌的眼珠子,她有多恨長子司裴,就更加倍地愛着幼子司珏。
“你做了什麼你自己最清楚!”越皇後冷哼一聲,扭頭離去。
司裴被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直到昏倒的前一刻還在腦子裡思索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情。
榻上的青年滿頭大汗,明公公先發現異常連忙叫了太醫過來。
“是傷口撕裂又沒有休息好,連帶着有些發燒。”
太醫開了幾個退燒和安神的方子:“殿下近來可是睡得不好?”
司裴額上頂着塊熱毛巾,氣息還有些虛弱:“是。”
他剛剛才做了噩夢,竟夢到了十二歲時越錦歌讓他在雪地罰跪時的場景。
那天暈倒後他發了兩天兩夜的高燒,皇帝震怒,将太子宮人連帶着皇後都訓斥了一番。
不過那之後越錦歌并沒有就此罷手,而是換了些不容易讓皇帝發現的折磨手段。
司裴望着床簾頂出神,他少年時不知道哪裡觸怒越皇後,後來才知道,他的存在就是錯誤,越錦歌死前還想求着皇帝改立司珏為太子。
越皇後薨于司裴十八歲生辰前夜,司裴跪在翊宸宮帳外,親耳聽見母親的懇求:
“他生而克母,心性陰狠…目無兄弟,不忠不孝!臣妾走了以後,子安恐難逃其手啊——咳咳…皇上……太子之位,再三思啊!”
司裴以為自己早已經不會再被這個女人的話刺痛,但聽到充滿恨意的這些話從她口中說出時,他依然感覺胸口一陣鈍痛。
呵呵…生而克母……
母亦克子。
司裴昂着頭,閉上了眼睛。
越皇後的遺言最終也沒起什麼作用。
皇帝在司裴出生未滿一歲時就将其立為了太子,自幼一言一行皆由他和心腹大臣教養,除司裴以外再無他人能做他的繼承人。
司裴想,越錦歌正是因為皇帝對他的看重才更加厭惡他的。畢竟她知道,隻有他在,她最愛的小兒子就沒有機會。
不過皇帝還是在越皇後下葬後将司珏送去了富饒的封地上,任由他做一個閑散王爺。
司裴睜開那雙通紅的眼,扭頭吩咐太醫再開些養神助眠的藥方子。
“殿下是不是服藥過多了些?”
明公公有些擔憂,是藥三分毒,吃太多總歸是不好的。
“或者可以點些香薰?庫房裡有安神香……”
“不必。”
司裴打斷道,“本宮不喜歡。”
他實在聞不慣安神的香味,少時聞得太多了,一直厭惡到現在。
“臣記得太子殿下之前也有過一段日子睡得不好,是景……”
太醫剛要說,想起什麼似的又噤聲了:“臣失言了。”
他不知道司裴和景姚如今關系究竟如何,今早看來是緩和了不少,但還是怕貿然提起這些事會觸怒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