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色逐漸籠罩整個天際,白日的尾巴消失在宮人來去匆忙的腳步中。
整個大殿又重新布置了一番,禦花園中由珀湖延伸而出的一條小河兩邊如今聚滿了今日赴宴的公子小姐。
這是春姝宴的另一項大事,公子小姐們隔河相望,可朝對方吟詩求一盞花燈,一同寫上兩方姓名心願放入河中随水逐波,花燈寫了即視為二人結緣,若有想法可以繼續相處下去。
而已經心意相通的可以跳過對詩的環節直接到漓水台去放花燈。
白天賞花又看戲,不少男女之間早有些苗頭,譬如霍竺心的堂兄便邀了工部尚書家的三娘子,丞相家獨女則不知何時已經同衛家二公子一塊兒到漓水台上寫花燈祝願了。
也有些巋然不動站在原地,全然不打算參與其中的。某位五大三粗氣勢淩人的男子便雙手環抱站得跟青松一般繃直,那兩眼掃過,硬生生把為數不多想同他搭話的女子都給吓走了。
“大哥,你這樣姑娘們都怕你,不敢過來說話了。”
聞人矩歎氣,還是往年有三哥在的時候好,身邊一點兒都不缺姑娘。他大哥自己不打算和女娘說話,他是很想去的啊!
奈何他一想開溜大哥一記眼刀過來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大哥不習慣這種場合說一定要他在身邊陪着唯一看起來沒事幹的聞人矩也隻能陪着。
看着不遠處終于把人哄好的小弟聞人宥正嬉皮笑臉地牽着人放花燈,聞人矩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難免有些惆怅。
“這就是我的目的。”
聞人錯毫不掩飾自己懶得應付那些女娘的心情,聞人矩聽罷默默在心裡吐槽:那你非要來幹嘛?
老實在家裡待着不就好了麼,還能陪陪小叔家剛出生的妹妹。
聞人矩長歎,早知道他跟着三哥一起去西北了,反正現今西北無戰事,可能要比留在都城不僅一邊幹城防的苦活一邊還要哄大哥這尊大佛來得更輕松些。
聞人矩還沒感歎完自己日常被壓榨的悲慘日子,發覺大哥的目光正以一眨不眨地盯着某處——準确來說是某人。
幽藍色衣裙的少女蛾眉宛轉月貌花容,即便在一衆美人中依舊是最出挑的那個,每次看到她那張美豔又不失昳麗的臉,聞人矩都打心底裡覺得太子殿下一心隻寵愛她真是天經地義。
若在戰亂割據年代,如此這般驚世美人定然也是各方枭雄争奪的對象。但和聞人矩在過往古籍見過的美女不同,景姚天生的傲氣嚣張和眉眼中難得的英氣讓她有别于記憶中的那種嬌弱美人的形象。
很難想到怎樣的男人才能俘獲她的芳心。
怪不得連太子殿下都要靠強硬的手段才能把她留在身邊。
“以往人家都說太子同景娘子難以修成正果,不過如今看來還是很般配的。”聞人矩消息靈通,“聽說等一過暑熱季節東宮就要辦大婚典禮了。”
聞人矩心想好在上華城地段好,即便是夏天也熱不到哪兒去。要是在再北點的廊州、晉城又或者是南方肯定辦不成,不然還沒等典禮開始就該接二連三中暑倒下一片了。
“是嗎?”
聞人錯不置可否。
看大哥難得平靜無波甚至說得上是陰郁的神情,聞人矩隻覺得脊背發涼。
“大哥,我不是想打擊你,隻是……”
這種和天家争女人的事情,最好還是别做。
“放心吧,我有分寸。”聞人錯陰恻恻地笑了笑,“他想動聞人家沒那麼容易的。”
司裴本就容不下聞人家,短短兩年間扶持了左元武、李青、安泰源好幾個在軍中居上等品級的将軍,意在不斷分割聞人家的勢力。
聞人家百年來一直對司家忠心耿耿絕無貳心,可也不意味一定是隻能忠于司裴。
而臨王司珏……
聞人錯原先是對他寄予厚望,但想起今日和他的私下交鋒,他又不由得微微蹙眉。此人狼子野心,看着年紀雖小卻有超乎外表的狠辣心性,明明身在司裴監管下手中卻能有不輸于東宮太子的力量。
此人絕非善類,不過嘴上仁義道德扯得好聽罷了。若是真論是否明主,他或許還比不過司裴。
司家就沒點别的可選的皇嗣了嗎?
可惜七皇子母妃出身不高,又年幼勢弱,短時間内難成氣候。但若是真心要扶持他,倒也不全然是不可行的……
聞人錯擡頭望向楓渠另一端,目光掃過似笑非笑的司珏和牽着景姚神色幸福的司裴,最後落在了正閉上雙眼許願的景姚身上。
不知待那二人相争之時,她又該如何自處。
景姚默念着心中的祈願,念完三遍後才睜開眼,小心謹慎地将花燈送入河道中。
“姚姚許了什麼願?”
司裴的手攬在少女的身側,景姚搖頭:“自己許的願望自己知道就好,說出來讓别人知道就不靈驗了。”
“我是‘别人’嗎?”
景姚懶得陪他咬文嚼字,一把推開他湊過來的臉。
“燈陪你放了,我要先去找一趟竺心她們。”
司裴自知今日她們小姐妹肯定要聚聚,他現今已經是姚姚闆上釘釘的夫君,自然得表現得大方些。
“嗯,去吧。”
見他答應得爽快,景姚半分不舍都沒有,立即拉着侍女開溜了。
司裴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最終也隻能無奈地笑笑。看着景姚提裙快步跑開的背影,心中異常的滿足。
隻要姚姚能一直開心下去,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景姚看見自己的好友就在楓渠中下遊,連忙朝她們過去:“阿靜!竺心!”
那兩人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們名字,吓得一激靈。
“哎呀,是令伊。”
姜靜松了一口氣,拉着還蹲在地上的霍竺心起身。
“你們倆放花燈了嗎?”
春姝宴上若是自己一個人沒有遇到合緣的另一位,也可以自己給自己祈願。
姜靜擺手:“正準備放呢。”
景姚眼尖看見霍竺心手上的花燈上寫着兩個人的名字,不由得有些詫異:“你們倆怎麼放的同一盞花燈?”
姜靜神色一刹間有些慌亂,倒是霍竺心不緊不慢地把花燈送進了水裡:“我和她願望差不多,懶得寫兩盞。”
“嗯!”姜靜點頭,“拿兩盞燈累死了,你知道的我那麼懶,能偷懶的肯定就讓小心心代勞啦~”
景姚本來半信半疑,一想到姜靜平日的作風頓時沒心思了,反過來勸道:“阿靜你少壓榨點竺心吧。竺心,你也别老慣着她,給她懶得沒手沒腳了。”
霍竺心聞言點頭:“嗯,不會的。”
不會的?依她看是每次都會的。
“好啦好啦,别說我們了。你怎麼不跟太子殿下待在一起?”
景姚覺得她這話說的奇怪:“我幹嘛老要和他待在一起?”
“話本上說人就是會很想和喜歡的人無時無刻地黏在一起。”姜靜指着不遠處的聞人宥姜玟,“你看看他們倆,啧啧啧,真是你侬我侬的好甜蜜呢。”
“是這樣嗎?”
景姚想了想:“那我們就不是‘一般人’,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那多了去了,早乏了。”
她從前到現在都還沒有過那種強烈地想和司裴待在一起的欲望,也可能是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司裴強制黏着她,她已經習慣了。
“嘶,令伊,你跟太子之間的關系還真是特殊。”姜靜扳着手指數着,“我看話本研究的那些慣例,你們一條也對不上。”
景姚彎曲食指往她頭上敲了敲:“那就少看點話本,反正研究那麼多也不見你找到屬意的郎君。”
“你這女人好狠的心啊。”姜靜擡手捂住自己的腦殼,邊嗚嗚叫邊裝出誇張的悲傷表情,但沒裝一會兒就累了。旋即像沒骨頭似的滿臉無所謂地靠在了旁邊的霍竺心身上,“不管了,誰在乎有沒有郎君啊。”
景姚想想也是,上華城裡好看的郎君要麼鐵石封心要麼名草有主,剩下的那些歪瓜裂棗肯定也入不了姜靜的眼。
“不說了,我肚子都餓了,你們這宴會怎麼回事,還不開宴?”
知道自家姐妹馬上入主東宮,姜靜也是裝得不亦樂乎:“不行啊,太子妃您到時候得好好整改一下他們。”
“滾。”景姚一個頭兩個大,她是一時激動答應了和司裴成親,但沒答應管這些苦活。
“再演抓你們進大獄。”
姜靜努力憋住笑,甚至還莫名其妙地擰了霍竺心一把,後者看着平靜無波沒想到還一本正經地行禮:“太子妃明察,臣女和這個人沒半點關系,要抓抓她一個人就夠了。”
“……”
景姚實在是沒法子了,拉着她倆往殿内走。
“走,帶你們去吃飯。”
說來也巧,三人剛到殿門口明公公便開始派人往外傳開宴的消息。
“嘶,還以為能再體驗一把偷菜吃。”
姜靜嘴角抽搐,翻起的白眼略顯無語:“你到底在失望什麼啊?”
“啧,你懂什麼。”
兩方沒争幾句太子司裴便朝這邊過來了,姜靜咧嘴笑道:“我們先走了,不叨擾太子妃。”
景姚轉身,一道英姿挺拔的身影便映入眼簾,不苟言笑的男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底便染上了喜色,加快了走向她的步伐。
景姚無比自然地牽住他伸出的手,忍不住打趣:“還以為我沒和你說你一個人會在楓渠等我回去呢。”
“我看見你和她們一起離開了。”司裴看起來很驕傲,似乎在等景姚誇他時刻關注着她。
“好吧,小梨你眼神兒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