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姚笑笑,自顧自地在上席右側坐下 ,左側則是太子的位置。宣太後說是正在趕過來,剛剛回了一趟德壽宮換衣服。
少女百無聊賴地用手撐着臉觀察堂下坐席上的人,一眼就看見司珏面若春風地邊同身旁女娘交談邊朝殿中走來。
臨到門檻處還十分貼心地提醒女娘低頭擡腳,看上去就是位英俊溫柔的翩翩君子。
跟着他的那位女娘見此也是面色紅潤,一雙大大的狐狸眼不停地往司珏臉上瞥,試探着司珏的反應,肯定是有點動心了。
不過司珏雖舉止溫柔面容帶笑,卻總有種浮于表面的疏離。可惜單純的小姑娘并沒有看出來,又或者是看出來了但不想放棄。
這是誰家的女娘來着……景姚絞盡腦汁回憶,穿着櫻紅色的衣裙頭上還有蝴蝶樣式的飾品,看來應該是衛家女娘。
衛家這一輩的女兒就兩個人,衛二娘子衛娴景姚是認識的,她在上華城裡出了名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不過和姜靜那種話本小說不一樣,她是喜歡看各種詩詞古籍。
衛娴不喜歡這種場合,也不可能這樣跟男子說話,那就隻剩衛三娘子了。
“奇怪,衛家這是有意和臨王結親?”
景姚能看見的場面司裴自然也一早關注到了,但他并不是很在意:“應該不是。衛家老太君還在,不會這麼蠢的。”
衛家在官場上沒什麼人,一心鑽研商道,而且有女娘隻許贅男夫不許外嫁做他人婦的家規。更何況衛家多年來一直安分守己,雖不關注朝政卻對時下政局看得很透徹,絕對做不出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事情。
景姚聽罷也覺得有道理,那看來是這衛三娘子自己要往臨王身邊湊。
“圖什麼呢?”
“衛家自女君病逝長房隕落以後家主之位一直空虛無人,雖然衛老太君如今還能撐着,但看她身體狀況也是時日無多,到時候不知道要翻出什麼風浪。她是三房子君的女兒,不占什麼優勢。大抵是覺得自己沒辦法在這混局中找到出路,打算另辟蹊徑。”
這倒也可以理解。景姚聽完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屆時若衛家真的陷入混亂局勢,你會出手嗎?”
衛家畢竟是大京現今鼎盛的四大家族之一,既是全國商賈大戶又是給國庫納稅的大頭,萬一真的出亂子了對西京的影響不會小。
“當然。”司裴垂眸思索片刻,“要是能從中獲利,也不全是壞事。不過衛家真倒了從長遠看肯定弊大于利,這點隻能維持短期的利益還是不貪為好。”
他扭過頭看向認真聽完的景姚,眉頭緊蹙似乎也在思考着什麼,看着看着忽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景姚狠狠拍了拍他的大腿,滿臉的不服氣。
“沒有笑你,是覺得很高興。”
司裴甚至想說欣慰,景姚也開始思考這些和百姓、政局有關的事情,好像越來越适應未來皇後的位置了。不過他又覺得愧疚,姚姚應該無憂無慮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讓她來擔憂這些事實在是他的失職和無能。
“胡思亂想什麼呢,我就單純是好奇而已。”
景姚覺着司裴這人有一點不好就是老胡亂自我感動,肉麻死了。
他們瞎聊的空檔裡司珏已經落座堂下了。宴席座位是一早就安排好的,衛三娘子因為家族原因不可能安排在司珏旁邊,隻能依依不舍地去了屏風後的另一塊兒去區域。取而代之的是定國公的孫女,少女容貌姣好性情溫婉,羞澀地同司珏問安後便再沒主動開過口說話。
司珏看上去興緻缺缺,沒有半點與之攀談的意思,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心系方才的衛三娘子。
景姚冷笑,不關注正好,她還真怕司珏真心惦記上哪家女娘呢。
賓客落座得差不多,宣太後也終于從德壽宮趕過來。她換了一套绀紫色衣袍,看上去遠沒有往日那麼冷淡,氣勢柔和了不少。
“既都到了,那便開宴吧。”
宣太後舉杯,衆人也紛紛端起面前的酒杯茶杯回禮。
輕抿了一口杯子的清酒,宣太後便示意女官将筷子遞到了手中準備夾菜。景姚心中驚奇,往年她不是還有再多扯幾段話才能放她們吃飯嗎?
今年不念了?
司裴倒不覺有他,朝明公公微微颔首,宴會照常進行。
明公公領命,上前一步拍拍手掌,幾乎是同時,絲竹管弦齊齊奏響,幾隊舞女踩着音樂的鼓點曼步飄入場中。
景姚甚是喜歡宴會上的歌舞表演,目不轉睛地看着身姿綽約的少女靈動地舞動身軀,輕柔的紗裙随着蹁跹的舞步旋轉飄飛,實在賞心悅目。
見她看得入迷,司裴嘴角微微上揚,給她碗中放滿了剝好的大蝦。
一舞畢,宣太後忽然開口問道:“盈兒,你覺得這舞如何?”
忽然被點到的自然就是被安排坐得離司珏最近的那位女娘,定國公府小郡主紀雪盈。
“回太後娘娘,盈兒雖不精舞藝,但方才的舞蹈姿态優美宛如遊蝶,十分賞心悅目。”
宣太後接着問:“哀家聽說盈兒你精通琴藝,可否為哀家獻上一曲?”
紀雪盈連忙躬身行禮:“能為太後獻曲,盈兒喜不自勝。隻怕琴藝不精讓太後看了笑話。”
“怎麼會呢?這春姝宴便是要其樂融融年輕人一同玩樂才好。”宣太後說罷果然将目光轉向司珏:“子安,你最善橫笛,便幫盈兒配一曲吧。”
“皇祖母擡舉孫兒。”司珏起身走向紀雪盈,“我許久未練,隻怕拖累了紀娘子。”
“不……不會的。”
景姚笑眯眯地觀望:“既然如此便開始吧,我甚是期待二位的合奏呐。”
許是她的話也是宣太後想說的,宣太後難得沒和她計較太多,倒是堂下的司珏聞言不太友善地瞪了她兩眼。
啧,瞪什麼瞪。
紀雪盈安靜地坐在古琴前,那雙雪白的手滑過琴弦,指尖奏出流水般動聽清脆的樂聲。她獨自彈了一段手握橫笛的司珏才終于加入。
不得不說,雖然看司珏不太順眼,但笛子吹得還行。
但景姚的注意力還是全在紀雪盈身上,她一看就是真心喜歡彈琴,每一個動作都如此投入,樂曲到她手裡就像有了生命,生動地演繹着其中的靈魂。
一曲奏罷,四座掌聲雷動。
景姚也很激動地拍手,司裴象征性地點頭認可,宣太後笑意盈盈:“琴笛相和,甚是合拍啊。”
這話說得暧昧,紀雪盈不禁紅了臉。
宣太後顯然要往婚事上面引,景姚猜她下一句就該說兩個人郎才女貌甚是般配,立即插了一嘴:“紀娘子琴藝如此高超,看得我也有些心動了。隻可惜我少時貪玩沒認真練過,如今也彈不來幾個音。”
紀雪盈笑道:“景娘子不必傷懷,古琴并不難學,如今再開始也不遲。”
景姚聞言喜上眉梢:“隻怕京中沒有合适的琴師,紀娘子若不嫌棄我愚笨,可否做我的老師?”
“景娘子言重了,您聰慧過人心思活絡,肯定很快能學會。但做您的老師……憑我的技藝實在是不敢當,倒是夠格做個陪練。”
“紀娘子實在太謙虛了。”司裴微微笑道。
既然太子都開了金口,紀雪盈再沒有好什麼推脫的借口。況且她也不抗拒這能跟未來的太子妃打好關系的機會,便欣然應下來了。
一通折騰話題都到了景姚那邊,宣太後也不好重提方才的話頭,計劃便暫時實施不成。見狀司珏反倒松了一口氣。
他反複跟宣太後強調過别真的動給他選妃的心思,她嘴上答應得好好的,但看宣太後方才的意思,可不像是做做樣子而已,倒像是真情流露。
“好了,繼續吧。”
司裴話音剛落,一隊持劍的男女邊走到大殿中央。
這是下一場表演——劍舞。
“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你都隻管待在我身邊就好。”
司裴覆在她耳畔叮囑,景姚深吸一口氣,竟然隐隐有些激動。
餘光瞥到堂下的司珏,他正全神貫注地欣賞着漸漸加快的劍舞,一副興緻勃勃模樣。
舞者或快或慢地揮舞着手中的長劍,隊形也時而外擴時而向内。
樂曲裡的鼓聲不斷加快,像是在追趕什麼東西。
幾乎是刹那間,為首的舞者手持一柄雪白的匕首沖向司裴,嘴裡還喊着景姚聽不懂的話語,似乎是西戎族的人。
景姚下意識地尖叫出聲,司裴卻絲毫不慌地帶着懷中人猛地朝另一邊翻滾。
“有刺客!保護太子!”
作為宮廷護衛首領的邢楓最先反應過來,立即橫劍上前擋住了還想再次補刀的刺客。此時另一波刺客直奔司珏而去,他暗罵一聲司裴的龌龊陰謀,轉眼卻已經被刺客團團圍住。
“快救臨王啊!子安!”
亦有一部分刺客直奔宣太後而去,侍衛頂在前方,女官立即架着太後撤到後殿,這時宣太後便記挂不上她的子安了,片刻不停地往安全地方跑。
司珏寡不敵衆,雖然宮廷侍衛及時上前将刺客擒住,但司珏還是中了兩刀。
一刀在腹部一刀在大腿,位置都很危險。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好在刺客目标是皇室成員,其餘人隻要逃得快就不會被抓住。
“快傳太醫!”
司裴站起身主持局面,隻是話音未落,他眼前忽然一片混沌。
喉間一股腥甜的鐵鏽味道,似乎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流過鼻腔,落在了地上。
“司裴!”
景姚心髒随着男人的倒下猛地一墜,司裴意識漸漸模糊,他看不見自己的模樣,一張臉全然蒼白,七竅都止不住地往外流血。
景姚面露絕望,眼前這副場景,她太熟悉了。
前世司裴也是這樣忽然在她面前倒下,從此再沒有醒來。
“太醫!給我傳太醫來……”景姚撕扯着喉嚨,那叫聲凄厲中隻剩悲戚,“救救他……快救救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