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季推開警局玻璃門的時候,付迩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接待一位看上去六十多歲的女人。容季思考兩秒,自覺從旁邊拖了個空椅子。
“您的名字。”
“楊秀英。”
筆尖懸滞在半空:“秀音?”女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發音有些模糊。
“秀麗的秀,英氣的英。”
付迩仔細把她的名字記錄在本子上。複而又照例詢問道:“楊女士,您來報案的原因是什麼。”
楊秀英此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她接過付迩遞過來的紙巾,才結結巴巴哽咽着:“我,我的女兒走丢了!警官,警官,麻煩您趕緊幫我找找!小乖她才,今年才六歲,長時間見不到媽媽她會哭的……”楊秀英急匆匆比劃着,“她今天上學紮了個丸子頭,衣服是白色的紗裙,後腰處系了個粉色的蝴蝶結。”
“好,您先别着急。小李,你來一下——”付迩把女孩的信息都記錄好,他扭頭準備通知同事去調監控。
“您女兒是在哪裡失蹤的?”
女人神情恍惚,絮絮叨叨着:“下午放學,我在十八小門口接到小乖,她看見街邊有賣烤腸的,說想吃,我就去給她買了一根,等我一回頭,她,她就不見了……”
十八小。
付迩一怔,聲音跟着滞在喉嚨裡。他下意識确認了遍:“您确定您的女兒是在十八小上學嗎?”
女人的眼神迷茫。她無視了付迩的問題,隻會一直不斷結結巴巴重複着剛才的那段話,直到付迩又耐着性子詢問了一遍,她才勉強“嗯”了一聲。
付迩陷入沉默。
因為在他的記憶裡。十八小——
十三年前就倒閉了啊。
他看向頭發花白,眼神迷離的女人,試探着問:“您的女兒的生日在什麼月份?”
“小乖是一九九五年生的。”女人愈發恍惚,瘦弱的身子顫動得厲害,像是下一秒就要從椅子上摔下去。
付迩徹底安靜了。今年是二零二四年,楊秀英的女兒如果真的是在九五年出生的,怎麼可能才六歲。
氣氛僵持住。正巧同事小李聞聲而來。他眼尖,看見楊秀英,怔愣了一下,三步并兩步急匆匆上前,大着嗓門:“诶,付隊,門外面那是你朋友吧?您今天就别加班了,這兒我來就行!”
他手指的盡頭,容季背對着警局,立在那兒抽煙。
付迩也看見了容季,但還是選擇先處理楊秀英的事。
付迩瞥了眼小李,示意:“你過來。”接着又轉向楊秀英:“不好意思,麻煩您等一下。”後者正忙着自言自語,沒搭理他。
兩人走到飲水機旁。付迩直截了當問他:“怎麼回事。”
小李扭頭看了楊秀英一會兒,兩秒後,他默默把頭扭回來,壓低聲音問付迩:“她是不是說自己六歲的女兒在小學門口走丢了,要來報案找女兒?”
“有話直說。”
小李深歎口氣:“付隊你上個月剛調來我們局,可能還不太清楚,這位楊女士這些年也算是我們局的常客了。就跟上班打卡一樣,這隔上兩個月啊,總得來上個那麼三四次,回回都是為了找她女兒。她第一次挑的半夜,當時給我們值班的同事吓了一大跳,急吼吼打電話把我們一幫子人全叫回來了,結果啊,我們一調查,她女兒二十三年前就出事了。”
“二十三年之前,到現在還沒找到嗎?”付迩下意識擰起眉。
“要真是走丢了就好了,起碼人這一輩子啊,還能有點盼頭。”小李歎息着,“我們調查出的結果是,她女兒在報警的第三天就被正式确認死亡。在這之後,她就成了這個狀态,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後來她再來警局,我們也都盡量配合她。”
這不,等付迩再看向楊秀英那邊時,她正疑惑地東張西望,像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接着就順從地被一個溫和的女警員攙扶着出去了。
小李也看到了這幕。他唏噓道:“五十出頭的人,頭發都白完了。”
付迩出來的時候,容季剛從煙盒裡摸出第二根煙。他本來估摸着還有好一會兒,乍看見付迩,還有些意外:“處理完了?”
“嗯。”
“這麼快?”
沒等付迩答話,送付迩出來的小李就笑着接過去:“這算什麼呀,去年有個人來警局說有人殺了他家旺财,我們五分鐘就送他出門了。”
“狗也是條鮮活的生命,也應該認真對待。”容季嚴肅道。
小李“噗嗤”一聲笑出來:“哪是狗啊。那人是個開飯館的,他兒子踢足球的時候把他店裡的陶瓷招财貓摔碎了,專門把他兒子提溜過來讓我們吓唬他呢。”
容季:“……”
京城不臨江,沒有江景,頂多有倆山頂還算得上是風景不錯。付迩本意是想找個平和的地方跟容季說清楚他妹妹的事,但是又覺得大晚上,兩個大老爺們約着一起去爬山怪惡心的。
車子兜兜轉轉,最終停在一家他們兩人上大學時經常去的大排檔面前。
付迩點了四菜一湯,加兩瓶冰汽水,玻璃瓶裝的。金屬瓶蓋一開,“啵”一聲脆響。
等上菜的時候,付迩覺得應該為等會兒聊正事做點鋪墊。于是他面無表情地跟容季寒暄:“聽說你被停職了?”
“咳……”容季嗆了一下,“你爸說的?”
消防員第一支隊的隊長付生,是付迩的父親。
大排檔挨着大學的操場,白熾燈把場地照得十分亮堂,如同白晝。兩支籃球隊正在裡面訓練,時不時從人群中傳出歡呼或尖叫。容季看了一會兒,目光裡有懷念:“我記得畢業那會兒,你不想當消防員,鐵了心當警.察,天天都被付隊罵得跟狗似的。”
順着他的目光,付迩也笑起來:“你不也是?實習的時候三天兩頭請假,隻要老頭子拒了一次,下一次總有更奇怪的理由等着他。我現在都記得,他那陣子天天在家痛心疾首,說怎麼招到這麼個懶蛋。”
“你也不像是個會逃訓練的人啊。”付迩說。
蓦然想起什麼,容季笑容微斂:“當時我妹高中。”
付迩一怔,有些沒預料到這個話題會被這樣快提起來。
容季一口灌完玻璃瓶裡剩下的汽水。他看向對面,目光沉沉:“李華山的事,跟我說說吧。”
“……”
夜深了,車安穩停在京大家屬樓樓下。付迩看向副駕駛醉得不省人事的容季,一向冷淡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