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模作樣,惺惺作态。
談明允最厭惡這樣的女子,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還是談多喜,更令人着惱,方才熄了七八分的火氣重新竄起,說話的口吻也變得十分不虞:“閉嘴,你哭什麼哭?”
談多喜抽咽的動作一頓。
接着眼皮子往上挑,怯生生望過去,白皙的牙咬了下唇,聲音含糊,語氣也有些嗫嚅:“允弟,我知道你讨厭我,可是你也不能這樣欺負我……”
談明允額上青筋直蹦,伸過手去擡起對方下颌,一字一頓地問:“我、欺、負、你?”
“你随意闖進來,我連衣裳都沒穿,傳出去外面誰還敢娶我。”
談明允齒尖上下一碰,不怒反笑,說:“你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可憐樣是要給誰看?”
“自然是給你看。”
“你!”
“允弟,你擡起手是要打我麼?”
“打了你又如何?我且問你,是不是你殺了金盞?”
也難怪談明允回到家時氣性這麼大。
崖州有個鼎鼎大名的習刀世家,便是談家。
如今的家主談行止娶了兩位夫人,一位出自涼州明氏,打小便與他定下親,是談明允的生母,稱為明夫人;另一位被談行止從桓山容家救回來,生下談多喜,喚作“容夫人”。
當年容家覆滅,百無一存,世人還以為容氏從此沒了後,不想幾年過去,談行止便從山裡接出容氏“母女”,說是他的妻女,還将容夫人擡為平妻。
算一算年紀,談多喜比談明允足足大了兩歲,明夫人腹中孩子還未出世時,談行止與别的女人瓜熟蒂落,生下的孽障都會走會跑了,明氏是個絕決且有手段的女人,哪怕隔着從前的情分,也難免寒心。
明夫人與容夫人未見過幾面,兩人一個住東府,一個住西府,不常來往。那容氏似乎老實本分得緊,自進了家門便時常在佛堂清修,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日子,不出大事輕易不露面兒。
如此一來,府中一切皆由明氏操持,她也不愧涼州明氏的出身,收授弟子也好,經營生意也罷,各類名目井井有條,撐起仙府世家的門面兒,這麼些年倒未傳出什麼過不下去的說法。
明夫人自然厭惡容氏,但更厭惡管不住下半身,造成這一局面的談行止。明允養在她膝下,得她一手帶大,身上學了母親的精明強幹,還有耳濡目染之下對西府“母女”二人的憎惡。
少時孩子心性,忍不得一星半點兒,常與這位長姐起些糾葛;待長大一些,以談家少主的身份去楚州萬刃山求學,幾年過去倒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明允這次匆忙歸家,一是有其他要事處理,二是回來找談多喜算賬。
明夫人身邊有兩名得力侍女,是對兒孿生姐妹,分别喚做金盞、銀盞。二人打小跟在明氏身邊,術法高超,辦事利落,府中許多事情都由她們出面打理。
可就在前一陣,金盞巡視崖州的傳送法陣,這一去久久未歸,最後被人發現死在傳送井裡,她全身經脈被靈氣腐蝕,半截舌頭叫人給割下,屍首瞪大着眼,竟是死不瞑目。
金盞體内還未消弭的靈氣,與談多喜身上的别無二緻,恰在前一陣,明夫人令金盞銀盞把人制住,來回扇過他十幾個耳光。
談多喜氣弱力軟,習不了談家祖傳的刀,他的術法皆是容夫人親授。自容家慘遭滅門,漸漸的世人便對桓山醫修的手段不太熟悉,可在明夫人看來,那些術法怎麼也脫不了一個”邪“字,也因此談明允從小被千叮萬囑,一定要小心容氏與談多喜。
從前談多喜便無緣無故處置過家中一個小厮,将人手腳俱折後塞進甕缸裡,用火符燒了個一幹二淨。
諸如此類的事時有發生,那對“母女”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殊不知在明夫人密不透風的監視下,處處無所遁形。
談多喜明面兒上總是嬌嬌怯怯、柔弱好欺,讓外人以為談家大小姐是個多麼娴靜的”閨秀“,可談府上下但凡活得夠久的,都清楚他的面目——心眼子小得出奇,心肝兒又黑又髒,有怨必記、有仇必報。
想到這裡,明允揪着對方的衣領,一手把人提起,指節扼住那截纖細的脖頸,好似下一瞬就要把它掐斷。
他力道太大,談多喜掙脫不得,呼吸困難,牙齒沒主地打着顫兒,下意識拽住他的手臂。
“允弟,你,你聽我說——”
“我、我知道是……是誰殺了她……”
談明允手下一松。
談多喜粗喘幾聲,渾身脫力般坐回床上,氣兒還未喘勻,淚水先成串兒地散下來,哭得越發厲害。
明允知曉對方秉性,冷眼看着,漠不理睬,隻視線緩緩在談多喜臉上逡巡。
他就沒見過這樣愛哭的“女子”。
那雙眼裡的淚好似永遠也落不盡,水珠兒挂在挺翹的鼻尖,叫眼睛随便一眨、手随意一動,便又滑去唇上,迫不及待地滾進去,潤得豐盈的唇瓣濕漉漉的,看上去格外好親。
恍惚之間,談明允終于明白,為何他爹家中明明已有妻室,還是樁從小訂下的姻緣,卻甯願與明家鬧得不痛快,也要娶了容氏。
他不大記得容夫人是何樣貌,眼前卻有個活生生的狐狸精。
那滿肩黑亮的頭發,白得比雪還要細的肌膚,叫人可憐極了的一張臉,便是杵在那兒不動,也招招搖搖的,無不是在勾引。
談多喜這副樣子出去,不知多少男人恨不得把眼睛落在“她”身上,日夜都想着如何把人搶奪了去。
談明允的心驟然縮緊。
明明是對方該有這遭,自己還沒如何出手教訓,怎麼就先心疼起來了?
談多喜配嗎?
“她”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