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假山門洞,來到一極清幽之地,見周匝翠竹環抱,院頭門楣上挂着一匾額,上書“□□常轉”四個大字,又有一副烏木聯牌,鑲着錾金的字兒,道是:
“惠風無意修心念,佛光有望渡禅心。”
恰好有風從檐下拂過,兩盞黃褐色的燈籠随之搖曳,燭火明滅,襯得此處愈加質樸厚重。
将至五更,萬籁俱寂,院内隐有燭光,仍是一室冷清。一道颀長的影子罩着門環,伫立良久。
談明允說不清自己為何來此,或是一時無聊,好奇心起,看看有無蹊跷;又或是他急需做些什麼,才好散了心思,忘卻那因夢而起的,龌龊的情動。
躊躇間,明允伸手過去,暖黃色的光暈乍現,指尖越是往前,越能感到一股明顯的阻滞。
原來這裡設了隔音陣。
他咬破食指,以血繪符,并挽手結印,将它推在罩子上,口中念:“破!”
幾乎是同時,一陣凄厲的慘叫沖入耳膜,令人心頭直跳。
“娘——”
“我好痛,我好痛!”
“啊……我錯了,娘、我錯了!”
長長的呻吟,混着尖叫和哀嚎,不是高亢得要震破了天兒去,就是斷斷續續有氣無力,一聲接着一聲,輕巧地鑽進談明允心窩裡,叫他立時捏緊了拳頭。
談多喜的聲音并不尖細,也不如其他女子嬌俏,是蕩漾的春水、融化的春冰,冷寒又做作,可一句句沁入耳裡,又是另一番勾人的癢。
今夜尾音卻打着顫兒,一句比一句沙啞,像個懵懂的孩童,帶着單純的恐懼,和不知所措的茫然。
談明允飛至牆頭,兩眼匆匆巡視,慌忙落到躺在地上打滾兒的談多喜身上。
他像團兒脆弱的絲綢,叫人揉皺了丢到地上,又狠狠踩過幾腳,隻能無助地蜷縮。
白衣染垢,污漬和血水塊塊交錯,令它髒得看不出本來的顔色,一襲原本柔順的長發胡亂鋪在地上,毫無章法地傾瀉。
哪裡還有從前美麗高傲的樣子呢?
容夫人的語氣沒了白日裡的萬分溫婉,像對着個孽畜,對着有血海深仇的死敵,冷漠得沒邊兒:“翅膀硬了,以為我奈何不了你,什麼話都敢不聽,前幾日三催四請請不回來,這次更是……”
“呵,那時你很得意罷?以為隻要嫁到荀家,就算出頭了。”
“可就憑你,你也配?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再打,給我狠狠地打!”
聽她下令,裴慕青再次執有起藤鞭,手臂高高擡起,重重落下,打得談多喜不住翻滾。那藤鞭取自鬼王藤,枝葉帶毒,觸之肌膚,疼中帶癢,唯有葛木天星可解。
“娘我求你!”
“青姨,青姨!”
他渾身難受得緊,求容夫人無果,不由朝裴慕青伸出手。
“我、我真知道錯了……啊……”
談明允呼吸變緩,喉嚨裡快要喘不過氣,分明沒挨到他身上,卻像自個兒被剜了心,痛得死去活來。
談多喜是個多面人,人前是沾滿露的花、裹着糖的蜜,能把人心都化了,人後卻歹毒陰狠,睚眦必報,從來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何曾有過今日這般狼狽?
他拳頭攥緊了又松開,複又攥緊,青筋直暴,還未從嗓子眼裡擠出半個字,忽聽幾道破空聲迎面而來——
十八顆佛珠全沖着面門,攻勢狠辣,明允往後仰倒兩步,匆忙避開,又腳下一蹬,離開院牆,去往屋頂落定,算是有驚無險。
容夫人一擊不中,便将珠子召回,就此收手。她戴好佛珠,面上如一灘死水,無波無瀾,隻開口道:“原來是明允少爺。”
“妾身在教訓女兒,不希望有外人打擾,還請回避。”
談明允将手放在刀柄,皺眉道:“究竟是什麼彌天大錯,需要這樣去教訓?容夫人,她是你的親女兒。”
“這一點妾身比你們任何人都清楚,不需你來提醒。”
談明允一躍而下,穩穩落在談多喜身前:“那你是為什麼……”
“這是我們母女之間的私事。”
他執拗問道:“是因為她忤逆你,不顧你的阻攔,偏要嫁給荀方旭?兩家門當戶對,荀方旭也并沒有那纨绔子弟的做派,我不明白……若你實在不滿聯姻一事,盡可去同父親把話挑明,何必這樣對她,你們……”
容夫人哂笑一聲,打斷他的話:“明允少爺,我再說一遍,這是我們的私事,請你立即回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