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行至楚州、崖州、邛海三州交界處——蒼梧縣内,天色擦黑,風緊雲急,又聞此地龍蛇混雜、妖孽橫行,為免多生事端,談行止下令至驿站歇腳,待天亮再出發。
驿站受仙盟管轄,凡是大一點的州縣均有設立,單看規模如何罷了。蒼梧縣不小,何況鼎鼎大名的明月樓就在此處,人群熙攘,車馬骈阗,料想也不會簡陋到哪裡去。
鶴辇停駐,不等随侍的仆婢開路,談行止已大馬金刀地走出。又見後頭那輛車裡,幾個美婢身後,少年矩步方行,越衆而來,他眉眼濃墨,薄唇微揚,面龐清俊,乃是個不世的公子,又頭戴金冠,腰懸窄刀,英英傲岸,不愧為談家的天驕。
這廂見談行止望過來,明允開口喚道:“爹。”
對方并不應聲,反是往身後瞥去,目光追着最末一道纖弱單薄的倩影。道是身形盈盈,行動楚楚,臻首半垂,舉止優美,不足的是,幾乎叫一頂幕籬從頭蓋到了腳,白紗攢動間,隻得窺見七分朦胧的風姿。
雖是個尤物,卻處處透着蹊跷。這蹊跷中,約莫還有些相熟的感覺,一時倒想不起了。
看了個滿眼後,談行止立起眉毛,口中問:“這是哪個丫鬟?我見着眼熟得很。隻是怎麼天色快黑盡了,還見不得人一般,如此藏頭露尾、東遮西掩?”
“爹,您誤會了。”
談明允喉結一動,掩下幾分緊張的神色,而後稍稍移步,擋在那人身前:“她患了麻風病,見不得光也吹不得風,更怕走出來吓着旁人,不得已才戴上幕籬。”
他擋着的正是談多喜。
既不想被談行止發現,半路打道回府,談多喜便央求明允幫忙遮掩,二人商議後,找來一套府中丫鬟們常穿的衣裳,以掩人耳目,好混迹其中,不緻生疑。
臨了明允卻嫌不夠,特地找來一頂幕籬,勒令他戴上。談多喜當時還不以為意,直罵道:“你這蠢貨,人家恨不得一味乖覺老實,好混進去再找不着,你倒好,把我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生怕爹注意不到是麼?”
談明允上下打量他幾眼,悶聲道:“你再低調又能低調到哪兒去,心裡也沒個數。不聽我的就自個兒想法子去。”
談多喜悄然遞去個眼刀,雖臉上悶悶不樂,依舊照做了,如今才慶幸聽了他的話——談行止眼力忒好,無遮無攔的定會露出馬腳,而這般做法,隻需稍稍糊弄一番,應是有驚無險。
談行止奇道:“得了麻風病,不好好在府裡養着,跑出來做什麼?”
明允眼神閃爍,輕咳兩聲,将唇一抿,說:“爹,是我非要人寸步不離地跟着,這你就别管了。”
他爹雖不是個在風流彩仗裡打滾兒的主,到底娶過兩位夫人,享着齊人之福,如何聽不懂這言下之意。當即思忖道:好哇這小子,料想麻風病是假,不願心愛的女子抛頭露面是真。大丈夫何患無妻,不過是個頗有姿色的美人兒罷了,如此作态,豈不慣得人恃寵而驕?果然還是太嫩太年輕了些。
轉回頭來,談行止半眯起眼,頰上堆着個莫名的笑,看着明允绯紅的側臉,他更是止不住哈哈大笑幾聲,興味十足地拍了拍兒子肩膀,這才提步離去。
……
卻說離開談府後,因再度失去線索,燕傾非白與蔺開陽二人如無頭蒼蠅般在崖州轉了半日,百無聊賴之際,蔺開陽收到同門師兄傳信,說是在明月樓附近再度發現狐妖蹤迹。他暗道:明月樓這地方,藏妖匿邪,亂如一灘渾水,竟從未受到仙盟清繳,背景當真不簡單。
蔺開陽生母死于魔物之手,使他從小對妖魔深惡痛絕,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直至今日,越發養成個執拗且不近人情的性子。
便不疑有他,與燕傾非白一個乘坐飛舟,一個乘坐雪雕,即刻趕至蒼梧縣境内。
适時更深夜漏,夜半無人,就連明月樓也樓暗燈歇、門扉緊閉,隻剩檐下還亮着兩盞詭異的長燈。
空蕩蕩的長街上,兩人并肩而行,追随一隻尖頭尖翅的紙鶴,到蔺開陽師兄儲天星落腳的客棧會合。
雲遮霧繞,月黑風高。
引路的紙鶴停在蔺開陽掌心,鶴眼上的朱砂已黯然無光。
前方,碩大的牌匾上書“風客來”三字,筆迹豪邁,又戗金描紅,格外闊氣。客棧大門敞開,從外望去,内裡黑沉沉一片,不見人影,不聞人聲,宛如一口深不可測的幽井,分外寂靜,也着實詭異。
燕傾非白挽箭搭弓,箭上靈光一簇,對準客棧大門的方向,如臨大敵。蔺開陽取出鎮鬥紫微盤,見上面光滑的勺器不停旋轉,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同樣擰緊了眉。
蓦地,風呼嘯而來,吹得門扉“吱呀”作響,随後一陣輕悄的腳步聲響起,從那漆黑的門洞裡,赫然走出一身材曼妙的女子,自顧向東而去。
兩人均是一怔。
原來這就是人間美色。
此女生得一張鵝蛋臉,兩彎月兒眉,皓齒内鮮,俏臉生春,嬌若雨後海棠,豔如六月芙蕖,又頻頻回望,妩媚而笑,端的是萬種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