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柔和,飄忽明滅,幾道影子被拉長,朦胧地映在牆上。
明風舉站起身,解下腰帶,将上半身衣物層層扒開,露出小片内裡蜜色的肌膚。卻見,肚臍下方的位置,塊壘分明的肌肉上,一條條黑色筋絡突兀地盤桓,有如活物,不斷向外扭動伸展,大有要開膛破肚,鑽出骨血的架勢。
他伸手緩緩靠近,輕輕一挨,還未如何使力,便疼得臉色灰白,汗如雨下。
好重的魔氣,好厲害的魔物!
明夫人母子從旁盯視,均屏息凝神,眉峰緊蹙,待明風舉掌中運起靈力,将它強行壓回腹中,才跟着松了一口氣。
“大哥,這玩意兒看上去棘手得很,你是從何處招惹來的?”
聽她有此一問,明風舉一行整理着衣襟,一行歎道:“赤荒深淵下的動靜越來越頻繁,我唯恐那一處封印出什麼岔子,三天兩頭前去巡視。”
百年前,荀家大長老自毀靈脈,與魔尊同歸于盡。群魔無首,剩下的一幫烏合之衆,最終被正道合力趕往赤荒。
為防魔物卷土重來,當時最擅陣法的世家蕭家,派出九九八十一名弟子奔走九州,順應山脈水流走向,在九個地方歸置陣眼,耗盡畢生修為布下天地伏魔陣,将它們圍困一隅。
陣法玄妙,講究一個環環相扣,如此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大陣,更不容有失。而其中最緊要的一處,當屬涼州與大荒交界——古石丘的陣眼。
“一個月前,門内收到通傳,說靠近古石丘的斷崖邊沿光暈閃動,顯出一尊佛陀法相,百姓們以為是真佛降世,紛紛前往朝拜。”
“事有蹊跷,我趕至崖邊布下結界,并勒令幾名弟子留守,不許百姓再接近,随後便帶上兩個得力後生,前往查探。”
“夜裡風沙大,看得并不分明,起初還以為是海市蜃樓,可往佛光中央靠近,竟能窺見強烈的魔氣。這時沙暴驟起,我們不得不設防風陣來規避,待塵歸塵土歸土,一切已了無痕迹。”
“原來那魔物是借此在尋找宿主,趁亂來到我身上後,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已侵入髒腑,若再不制止,恐怕我命休矣。”
魔物千奇百怪,形态不一,但能如血蛭般寄生一個大能修士,偏還拿它無法,來頭必定不小。
明夫人思索片刻,好奇道:“大哥既找來這裡,是否看出它的身份,想到了破局之法?”
“沒錯,不過此事還需明允從旁協助。”
“我?”
“嗯。”
望向一旁身量拔高不少的外甥,明風舉神色沉凝,繼續娓娓道來:“見到魔物那所謂法相時,我便覺得眼熟,也是後來才記起,那似乎是無相大師坐化的弟子——慧塵高僧。”
無相收過唯二的弟子,一位是曳雪塵,另一位便是慧塵。
曳雪塵天賦異禀、悟性頗高,可惜終與佛法無緣,未能遁入空門;慧塵入門更早,差了幾十年的光陰,論起來算是曳雪塵師兄,而在佛法的鑽研上資質尤勝。
慧塵起初也是俗家弟子,空有大師首徒之名,并未剃度。數年前,趁無相大師外出雲遊,寺内守衛空虛,魔物傾巢出動,欲将雷音寺連帶相鄰的天一觀一并端了。
它們來勢洶洶,諸位僧人、道士難以匹敵,慧塵挺身而出,以所學《大乘佛經十二密卷》退敵,天下揚名。
據傳,因對天一觀一位坤道有所牽念,起初他始終不肯答應剃度,此戰之後,那坤道受魔物戕害,身死魂消,慧塵才徹底了悟,舍棄紅塵。
後來有一日夜深人靜時,他坐對金蓮,談空說幻,明明無火而身體自焚,無知無覺間原地坐化,空餘一顆舍利子……
再後來,無相大師應商宮長之邀,将它贈予天樞學宮,并由此衍生一試煉小世界——小浮屠境,算起來,也到了學宮一年一度開啟試煉的日子。
“他的肉身坐化,一顆心卻成了魔,四方遊離,處處為患。如今唯一可解的辦法,便是毀掉小浮屠境,拿到舍利子,以其舍利子超度魔心。”
天衍萬物,大道三千。或聚靈氣生成,或得機緣演化,芸芸間的小境界多不勝數,卻無一個可輕易因人力崩塌。
不等明允出聲,明晚清面帶難色,搶先開口:“這、要毀掉一個小境界談何容易,兄長為何不向商絕夜或無相大師言明,豈不更快?”
“萬萬不可。”明風舉自有他的思量,“若被他們知曉我如今的處境,不知有多少人将趁虛而入,意圖另做涼州的主人。”
“這還算小事。我明家世代戍邊,承擔看守赤荒的重任,若出了變數,叫外界邪祟趁亂聯手,放出深淵下更棘手的魔物,該是何等罪孽深重,後果絕非你我兄妹二人所能承擔。”
……
因私自離家追捕妖物,頻開天眼,蔺開陽挨過他爹好一通教訓,最終被送到天樞學宮,請商絕夜這位宮長好生管教。
商絕夜與蔺素交好,不僅應承下此事,還派商尤良親自去接,算是給足了面子。
奈何聽說那小子衆目睽睽下摔碎蔺家懸挂百年的靈鐘,蔺開陽氣性上來,絲毫不領情,哪管有沒有人在山腳下等,徑直搭乘飛舟上山。
好在商尤良也沒打算去,而是指派跟在身邊的扶豫去辦此事,自個兒則在“尚水樓”内懶散坐着,整理新進入學子弟的名姓。
未多時,他翻翻轉轉,拿朱筆在某列畫了個圈兒,唇邊陡然漾出個笑。
正這個當口,外邊兒忽傳來厮打聲和勸架聲,離得應也不近,大抵在外圍廣場的位置,可他系出樂理名門,耳力實在太好,再稍費些靈力便能聽得一清二楚。
一女聲怒道:“門扉上那一竹筒水分明是她放的,有留影珠為證,既敢背地裡沖我耍陰招,也該想到我會找她算賬才是!”
嚣張蠻橫、飛揚跋扈,這聲音是族妹商尤芙無疑。
下一刻,聽另一人語氣委屈,泫然欲泣地道:“商姑娘你誤會了,即使你我曾有過口角,我也萬做不出這等下作之事啊,許是認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