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暗,風聲漸緊。
談多喜坐在桌前,一隻手撐着下颌,另一隻手捏住蛇童子扁平的蛇頭來回摩挲,滿腹心不在焉。
他力道沒輕沒重,痛得小蛇咧開嘴連聲“嘶”叫,兩顆尖利的毒牙露出,分明想在那羊脂玉般的肌膚咬上一口,又沒這個膽子,隻委屈巴巴盯視主人,吐着蛇信,一副沒出息的慫樣兒。
談多喜被這畜生逗笑,大發善心松開了手去,蛇童子甩了甩尾巴,順着桌沿飛快溜走,幾息沒了影兒。
卻聽細碎碎的腳步聲一響,報兒、墜兒兩個丫鬟一個端着洋漆海棠小托盤,另一個擡手敲了敲門,先後走進來,一人一句地道:
“小姐,湯炖好了。”
“竈上還煨着一盅,我們先給您盛了些過來,快嘗嘗罷。”
報兒将托盤擱下,墜兒揭開蓋子,熱氣往上滾了滾,隻見湯色亮澄澄,還未如何攪動,淡淡的香氣便撲到鼻尖。
談多喜掃了一眼,見明明炖的是雪參湯,裡頭連半根雪參也無,因問道:“雪參呢?湯的顔色瞧着也不對。是你們沒給我端過來,還是耍小聰明,偷偷把東西昧下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柔婉,唇邊甚至還帶着笑,卻吓得她們撲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小姐饒命,我們萬萬不敢!”
“小姐您誤會了——”
墜兒解釋道:“我們按您的吩咐,拿明允少爺給的牌子去商行取貨,管事的本要去内間取一支足足八兩的過來,偏偏就這麼巧,明夫人來看賬對簿,一見是我們,便道隻許給些參須……”
報兒仍伏在地上,頭也沒擡,戰戰兢兢補充道:“那些邊邊角角,還是升的小火,炖了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就化了,成色必定趕不上從前在家裡喝的那些……”
呵,那老妖婦,吃她一支雪參又怎麼了?這樣小氣。更何況還落不到自個兒肚子裡呢,還不是便宜了她兒子。
心底這樣想着,談多喜擰起眉,不耐煩地道:“好了,趕緊起來,我又不會吃了你們。”
說罷舀了一湯匙遞到嘴邊,沾了兩下,便眯了眯眼,摸着下巴細細回味。
二人手藝還算不錯,這湯雖沒那麼鮮,滋味兒也嫌不足,到底是好喝的。
不過嘛,太好喝了可不成。
便翹起個二郎腿,裝模作樣咳嗽兩聲,吩咐道:“有些淡,去取一勺鹽加進來。”
“我帶了,帶了。”
墜兒沖他“嘿嘿”傻笑兩聲,取下腰間的荷包,裡頭竟是用方紙包好的各種調料。
談多喜眼睛一亮,每樣都抖落了些,順手拿用過的湯匙拌勻了,又叫她們把這顔色複雜的湯用食盒裝好,便趁着夜色悄悄離了這住處。
按學宮裡的規矩,到了晚上,丫鬟仆婢們不許貼身侍奉,隻準侯在外舍,因此待他走後,報兒墜兒兩個也抓緊摸了回去,暫且不表。
……
天樞學宮占了整座山頭,談多喜與明允的住處一個往東,一個往西,隔了十萬八千裡,即便腳程再快,悄悄溜進去時天也黑盡了。
又一路穿過甬道,走出月洞門,一座好幾層高的小樓在望,一間間獨門獨戶,除了點沒點燈、閉沒閉戶,真真兒沒什麼兩樣,立時傻眼,前些天明允帶他去的是哪間屋子,竟全然不記得了。
不過一愣神的功夫,忽有個人往他的肩上一拍,叱道:“姑娘,這裡是男子監舍,還請留步。”
談多喜吃這一吓,猛打了個激靈,提起的湯差點兒脫手,轉頭見到個打着燈籠的男人,下意識嗔過去,哼聲道:“關你何事。”
那拍肩提醒的青年冷顔冷面、身材高大,不通人情,此刻凝視他道:“這裡由我全權掌管,必要時我可以把你趕出去。”
“……”
好似有些不好惹。
談多喜捏緊食盒,将耳畔發絲一掖,趕忙換了副口吻:“大哥,我給弟弟送一碗補湯,待他喝完就走,好不好?”
說起話來柔聲細語,好似叫風一吹便吹化了,又燈籠打在面兒上借光,照得張尖俏俏的瓜子臉,兩側晃悠悠明月铛,嬌怯怯、羞答答,哪怕是做出來的假象,也着意是塊兒帶着溫香的軟玉。
男人眸中微不可察一動。
談多喜見勢上前兩步,矮身福了一福:“大哥——”
對方道:“我叫扶豫。”
“扶大哥……”
“一刻鐘。若見不到你出來,我會親自過去敲門。”
呵,不過是條看門狗罷了,裝什麼裝。
談多喜心裡不悅,口中卻應得乖巧:“嗳,且放心罷,不會耽擱太久。”
又見扶豫擡手往上一指,顯見是在引路,便笑着問:“扶大哥,你怎知我要找誰?”
“你是談家大小姐,我認得。”
這倒怪了。